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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人风致
初夏新丝上市,商机来临,西安商情反一径里凋敝了。花著雨自长乐门进城,沿着东大街一路寻去,便见八家专做丝路生意的商行倒有七家门板紧严,剩下一家隆西商行,临街五间店面也只开着窄窄的一扇板门。探头朝里一张,黑古隆冬的店堂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一连叫了好几声,才有个伙计卷着袖子,扎煞着两只手从暗处转出来,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花著雨跳下马,提着马鞭子从那扇门中侧身进去,笑道:“是盘整?大白日里关着门。”
“可不是,”那伙计忙得热火,伸袖一抹满脑门子的汗珠,道:“清清货,陆路不好走,大家也好换个地方做生意,走海路去。”
“陆路不好走?”花著雨马鞭子在掌心轻轻一拍,道:“怎么说?”
那伙计正忙着,一来不清楚花著雨有何公干,二来也没功夫跟她闲搭讪,不免长话短说,道:“客官是外地人吧?您是不知道,如今这马贼可是闹得厉害!这小半年里,竟没一批货能从漠上走出来。所以这条陆路,也就算是作废了。大家而今都改海道,宁肯多受些风浪。只我们东家是本地人,恋着旧,动作才——”
花著雨也等不到他说完,截口道:“陆路作废了?可要说马贼,也不是现在才有,怎么从前丝路倒好走呢?”
“从前那还不是有个管束?”伙计解释道:“要说孔老大在日,这一片地盘都是他镇着,货物经过,有逢十抽一的规矩,倒也省事安稳。哪晓得年前他这一去,索性连这规矩也一起带走了!剩下这群活土匪,没了头领,一股子一股子的,哪还顾得什么章程不章程?看见好东西,恨不得连皮吃了你吧!”
花著雨心头一动,这才想起西北大豪孔青龙在腊月间暴毙一事。暴毙这种死法,内中当然透着讲究。不过这讲究听在她耳朵里,也就没什么痛痒——即便有十八根竿子,哪里搭得着她一清二白的个姑娘家,去替横行西北的土匪头子操这份子心?哪晓得世事如环,环环相扣,几个月后的今天,终于见出这位土匪头子的横死,到底还是与姑娘家不无瓜葛。
“不知客官有什么吩咐?”那伙计又问一声。
花著雨深深吸口气,叹道:“本来是想跟着商队,也闯一回西疆的。现在看来——只好跟你们雇个老到的向导……”
“姑娘要闯西疆?”黑暗中忽然多了个声音。扭头一看,又是个伙计从内间出来,大踏步走到花著雨身后,去卸剩余的门板。吱吱呀不多几下,光线顿时排闼直进,似有穿堂风随着亮光颸然抽起,散尽初夏的郁热。新来的伙计也是忙人,前胸后背汗湿了两大片竹布衫子,袖子撸得老高,露出两截汗津津的胳膊,一手撑着门,摆开了架势受风,一边看着花著雨,道:“虽说做生意免不了要投机,可如今再走陆路,确实风险太大,我还是劝姑娘……”
花著雨连忙摇头,道:“我不是做生意。”
“不是做生意,”那伙计有些诧异,道:“那到漠上去,是做什么?——许是上雪峰采药。”
花著雨让他这一推测,本来很盛的气势突地消去半截,莫名地竟有些心虚起来,吱唔道:“这个……我也不采药——难道往漠上去,除了做生意、采药,便再没别的事了么?”
“还有就是亡命天涯了,”那伙计吐属倒有些雅气,笑道:“我看着可也不象。不知姑娘是去做什么?不说也罢了,我也是白问问,你此时左右找不到向导。虽说人为财死,现在的马贼不同以往,也没有个直奔他们刀下的,可不是?”
花著雨遭这一通话,气势再降。那人瞧着,又有些不大过意,道:“虽说如此,姑娘要真有什么为难的事,咱们北方汉子里,尽多的是热心肠,没准一个冲动,就跟你去了也不一定。单看你的事要不要紧了。”
“要是,”花著雨迟疑地眨巴两下眼睛,道:“要是……不那么要紧呢?”
“不要紧谁去那鬼地方?”那人嘿嘿一笑,道:“恐怕是你自己以为不要紧,其实却要紧得很。”
“其实……也不要紧。”
那人不再吭气。花著雨讪讪地看着自己的靴尖,势焰尽灭处,只觉另有一股热气从脖颈蒸腾而上,整个人都要烧着似的。就这么低着头,红香羊皮小靴子在地上踢挞两下,忽地抬起脸来,蛮不好意思地咧开一嘴白牙:“其实是没要紧……我就是来游历游历……看看沙漠……冰山……而已……”
坦白的好处,是不必浪费北方汉子的热心。既然找不着向导,花著雨左右是随遇而安的人,也就把原来的计划自动打了折扣,决定这一趟西北之行,就到沙漠的边缘为止,这也算是聊慰相思。若再孤身往里深入,只怕橘生于淮变为枳,难说不会将一抹江南红颜,顿时化作北地枯骨,这样的空色转换,以她这点子微末道行,毕竟还是参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