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行 by萧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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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盘这般重新打过,行程顿见宽裕。花著雨在西安略作盘桓,这座千年古都别的风景没有,少不了的是四乡八井一垄一垄连绵不断的帝王丘坟。这时候就算不是风花雪月的人,也不免怀了一肚子的千古兴亡,十几日之后,果然是一路感慨着,悠悠向西而去。不几日,到了平凉,天色尚早,花著雨要领略大州风土,也不贪赶路程,打听清楚,在城西一家如归客栈安顿下来。

开了房,小二打上水来。净面拢鬓之后,略微歇了歇,再出门时,客栈门口却不似刚才,壅壅塞塞地聚了好一堆人在那里。一片轰闹声中,只有掌柜的声音还隐约可辨,似乎是在发急道:“这人不能往里进!我们这里的规矩……”然后便是“夺”地一响,一众声音都哑了。花著雨往里一伸头,见是个黑塔似的汉子,正一刀剁在柜台上,喝道:“一间上房!”

那掌柜的生意场人,自是见惯场面,被他这一威吓,倒沉着起来,冷笑道:“我这是为病人好。这样重病,不先去找大夫,在我们这里,万一耽误……”

花著雨这才注意到那大汉左手还搀着个人,果然病得不轻,脸青唇白,双目紧闭,无怪乎店家不肯做他的生意。刚刚明白争执的来由,耳边那大汉又是一声暴喝:“一间上房!”随着话音,一掌拍在台面上,震得斩入柜台的那把腰刀嗡然作响,精钢打就的刀身直是软蛇似的抖颤起来。

这一手竟是有来历的外家功夫。花著雨先已看出那掌柜也是个练家子,这时更是精神一振,要看他如何应对。眼光一掠,只见掌柜的冷笑不语,也是一拍掌,嗡然声中,那刀突地一跳,从柜台上弹出来,直射黑塔大汉胸前。那大汉肩一缩,手一长,就势抄住刀柄。

这一回合较量至此,竟是不分胜负。但见四粒眼珠隔着柜台怒目相视,一时万籁俱寂。这场面看去颇有天长地久之势,结果再没料到,花著雨只不过润了一下眼珠,再睁开,掌柜的就已经闲闲低下头去,信笔往帐簿上添一行字,淡淡道:“三儿,给客人开房。”边上便有一个小子答应着,领了这两人进去。看热闹的人们直到这时,方才一起叹声大作,纷纷夸奖那大汉英雄,称赞这掌柜光棍,吵闹好一阵,渐渐散去。

花著雨随着人流出来,也没有个去处,只是在大街上信步闲逛。一边想着才刚发生的事,不免又奇又乐,感叹不已。她这一趟出门,由南而北一路行来,也算长了不少见识,对于所谓南北差别,可说是约略咂摸出些滋味。比如说到衣食住行,大外不过南人穿丝,北人着布;南人吃米,北人吃面;南人睡床,北人烧炕;南人乘船,北人骑骡。现在再一看,原来南人北人,就连脾性儿也自不同。就说刚刚这个北方架,吵得有够多干脆利落!

再顺着想下去,十几天前西安城内,就是在隆西商行随便遇见一个伙计,说起话来,竟也是那么地风致爽朗。花著雨口角含笑,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以为然呢,还是叹为观止,就这么一路瞎想着,闲荡到晚饭时节,转回客栈。刚转上走廊,便闻见一股药香。原来刚才吵架的那个黑大汉已经在门外支起个药炉子,正在看着煎药。

花著雨就住在他隔壁,一路走过去,四目相看,不免搭一句讪,道:“找过大夫了么?”

那大汉一点头,道:“找过了。”

“怎么样?”

“还好,”大汉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来得急了点,恶痢。大夫说吃几剂药就要见好。”

花著雨点头道:“那就好。路途上就怕这个,可要在这里多歇几天了。”一壁说着,一壁见小二已经开了门,便折身进屋。那小二在门上扣好锁,却并不急着走,也尾随着跟进来。花著雨微觉诧异,初以为是要赏钱,再一看那孩子的神气,却又不象,脸上一付待说不说的样子。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小二忽道:“就算是小的多嘴。我说,姑娘一个人走路,下次不要轻易跟不相干的人说话。”

花著雨一怔。那小二便是先前带黑大汉进来的三儿,见她这副表情,又道:“小的在这一行,其实见的人多。虽说姑娘孤身行路,也算是有道行的,可不是我说,隔壁那可不是什么好人。”

话说到这种地步,花著雨虽还不是很透彻,被人家这么关切,到底由不得感动。本来已经在袖子里捏了几枚赏钱,这下倒不好意思拿出来。只是冲他一笑,点头道:“费心,多谢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虽然自称有数,三儿走后,花著雨还是很没数的揣了一肚子狐疑,不晓得那隔壁的客人究竟怎么个“不是好人”法。是坑蒙拐骗业,还是偷抢扒拿行?或者是千里疾行、飞剑杀人的刺客?亦或是负案在身、亡命江湖的大盗?这么一晚上胡思乱想,不免对隔壁的动静历历在心。然而隔壁也着实没什么动静,偶尔穸穸窣窣的,无非是那汉子服侍病人喝药、吃粥。

病人吃过粥,似乎长了些精神,渐渐气息粗重,沉沉睡去。一时间便只剩下那汉子的脚步声,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在屋子里来回踏步。从黄昏踏到上灯,又从上灯时分踏到一盏盏的灯相继熄灭。踏得花著雨很有涵养的一个人,也五心烦躁起来,恨不能破门冲入,一把揪住他衣领,扔到耳不能及的地方去。勉强又挨一会,正要拉起被子蒙脸,那步声忽然止了。

“四哥!”那汉子低哑着嗓子道。

病人气息一变,顿即醒了,道:“你要去?”

“想了半天,还是去的好,”那汉子道:“如今这局面,好端端把个孔老大没了,自家窝子里又四分五裂的,那些弟兄们,没事还要拿强霸道,现在有事时候,谁还容你静静养病?前一晌看着别家抢商队眼红,而今赵大哥好容易下定决心,把人马开出来也做一票,若是我俩都不到,今后还想在人前混么?”

花著雨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这才知道隔壁两人确乎不是善茬。捉摸着这口气,原来竟是孔青龙手下的两个马贼。孔青龙这一死,不知怎地,他们跟着什么赵大哥,竟出疆做起没本钱的买卖来了。偏偏不巧,路途上又病倒一个。再往下听,那病人微微喘息,半晌道:“你去是去,别总想着在人前逞强长脸。只想着等我好了,咱哥俩一道,什么脸子是挣不来的?尤其这祝家庄既然富甲一方,庄内保镖护院、机关暗桩必不会少,等动起手来,定要万事小心。若有个风势不好,可要记得及时回头。总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