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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杭丝和嘉丝的产量都不高,席万兴暗中大量购入湖丝囤积,其目的便是扼住沈家的喉咙,让沈家的织坊缎庄无丝可织,以便到时一举夺去沈家的丝织业霸主之位,取而代之。
谁知天不从人愿,不知是谁从蜀中购了大量的阆丝来苏杭贩卖。阆丝产于有“丝绫文锦之饶”的四川保宁,精细光润,不弱于湖丝,且价格更加便宜。只是由蜀入浙千里迢迢,贩运不便,且产量有限,席万兴从来没放在心上,谁知竟受此当头一击。
阆丝纷纷涌人的后果,便是席万兴手中的数十万斤湖丝难以形成垄断之势,针对沈家的攻势更是无从着手。
此刻听王劦言外之意,似乎有意助席家一臂之力。若是东海方面能购买自己手中的大量湖丝,则自己则可转而将市面上的阆丝购入,苏杭生丝则必定会供不应求,到时自己便可借机发力了。
他心中顿时一动,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微笑道:“多谢小船主挂念,七里丝细圆匀坚,净白柔韧,甲于天下。只粤绸所用,每年便不下数万斤,又哪愁无处可卖?况且老夫手中之丝本就没有多少,供应自家的织场还嫌不够,哪里又有余货呢。”
王劦冷冷地道:“如此说来,席翁是无意将手中的湖丝出售了?”
席万兴笑道:“虽然老夫手中没有多余的湖丝,不过劦少若是肯买,老夫经营此物多年,总还是能想些法子的。”
老狐狸,露出尾巴了吧……王劦心中冷笑,继续道:“如此甚好,义父有意购买‘合罗’三万斤,‘串五’七万斤,‘肥光’十万斤,合计二十万斤,不知席翁可否在半月内筹得?”
席万兴倒吸了一口冷气。湖丝有头蚕、二蚕之分,以头蚕为上品。其细而白者,称为合罗,为织造御服所用;稍粗者,称为串五;再下一品,则称为肥光。席万兴囤积之货正好是二十万斤。各种数量,和王劦报一模一样,可见对方早已摸清了自己的底细,这让久经风浪的他也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王劦没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望着他,却令席万兴有种对方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错觉。
“不知九峰船主的出价如何?”席万兴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王劦的唇边露出一抹微笑:“所有湖丝,全部高出行价半成,席翁可满意么?”
席万兴动容道:“当真?”见王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能助九峰船主一臂之力,那是老夫的荣幸。明日午时,自会有人求见小船主。”
王劦也不多言,起身一礼后,缓步离开。他每走一步,整个大堂都是一颤,灰尘簌簌而下,如受万斤大锤的擂击。
席万兴的瞳孔蓦地收紧。这是给自己的警告吗?想不到王劦小小年纪,功力竟然到了履步如雷的境界。东海狻猊,果然不凡!
目送王劦远去,席百常焦急地道:“父亲,王九峰可是朝廷重犯,我们若是派人帮他做事,可说是与虎谋皮,大为不智啊!”
“谁说我们要派人帮王执了?”席万兴皱眉道,“百常,你都过了而立之年,怎么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可是,您刚才不是……”
“我答应了借他们些人手,可没说我席家的人要出面。”
席百常眼中一亮,道:“爹爹的意思是,拉些不相干的人给他们?”
“苏州大大小小的帮派有上百个,我们席家使得动的总有十七八个吧。就让这些地头蛇去抱王执的大腿好了。”席万兴冷哼道。
席百常有些犹豫地道:“那样一来,虽然我们可以轻易撇清,可城中的势力就……”
“怕什么?只要有银子,还怕没人听话?去办吧……还有,派人去苏州知府那里知会一声,就说这几天王执的人在城里有动静,希望他们留神、”席百常一愣,还是点头答应,转身而去。
静静站了一会儿,席万兴突然道:“静湖,你如何看这东海狻猊?”
屏风后传来一个动听至极的声音:“侵略如火,不动如山。此子行止深得孙子兵法精要,若是在商场上也是如此,那我们此次对付沈家的大计怕是又要重新考量了。”话音落处,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转了出来,清姿如雪,风华绝世,正是山右洛神之称的范静湖。
【银湖】
正是日落时分,扁舟一叶载着程临渊主仆三人,驶入太湖。
水与天融为一体,舟与湖相澄如镜。那一道悠曳的水线,长长的,似名家的画迹,徐徐飘入汀葭,又渐渐浅淡下去,无可觅寻。
云澈坐在船头,静静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湖风吹得他的小脸微红,他却不以为意,端坐如凝,双眸和这水天一般清澈。
“云澈,进来吧,外边风大。”程临渊在舱内淡淡道。
“是,公子。”云澈应了一声。进了船舱。
一张榉木灵芝案后,程临渊披着灰色大氅,双目微合,盘膝而坐。云澈见案上摆着古琴,便问:“公子要抚琴吗?”程临渊没有睁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云澈从香盒内拣了一支香出来点了,插在熏笼里,又向豆包叱道:“豆包,公子要弹琴了,你好好坐着。”
豆包眨了眨眼,诺诺道:“我到后面钓鱼去。”
云澈小脸一沉:“先听公子弹琴,钓鱼的话,几时不能钓?公子的琴可是难得听一回的。”
豆包小嘴一瘪,捂住耳朵,胖乎乎的身子向后缩了缩。
程临渊道:“算了,让豆包去吧。他听了会睡着的。”豆包如蒙大赦,抓起鱼竿和鱼篓,钻到舱后去了。
程临渊调了调音,问云澈道:“小澈想听什么?”
云澈向窗外望了望,道:“看这景致,弹《潇湘水云》最合适不过。”程临渊点了点头,双手抚琴,悠然弹了起来。
云澈正襟危坐,听得甚是认真。豆包却蹲在船尾,手持钓竿,恍若未闻,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那琴声明明响着,合着两个小小的童子,却又静得让人心都松了下来,随着倒影轻轻融到湖水中去了。
一片静谧中,一艘画舫缓缓行来,在不远处停下。画舫上,一男一女正静听着琴声。
“好琴,宽静柔正,得了真味了。”少年抚掌叹道。他方面大耳,长眉阔目,生得很是大气,连声音也是琅琅的,金石般地响亮。少女静静一笑,没有说话,继续聆听着。
那琴声微微的,起落越是分明,声调却越是疏淡,皎然间心骨俱冷,仿佛半生旧梦,尽随着微风吹入水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