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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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想!好好地想一想!是什么?”

“是……是……是……啊!”她崩溃了,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她啜泣着大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记忆之匙断了。她抱住了头。“我什么都不知道!都不知道!都不知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她的双腿发软,身子向地下溜去。他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大踏步地走进农庄,一直走进书房,他把她放在火炉边的躺椅上。她仍然用手抱住头,把自己的身子缩成一团,她下意识地在逃避着什么,她的手是冰冷的。他泡了一杯热茶,扶起她的头,他强迫她喝,她喝了几口,引起了一大串的呛咳。他放弃了茶,倒了一小杯酒,送到她的唇边,她猛烈地摇头。

“喝下去!”他的喉咙喑哑。看她那种无助的模样是堪怜的。“喝下去!你会舒服一点。”

她喝了,仍然把身子缩成了一团。他取来一条大毛越,包住了她。把火烧旺了。

“怎样?”他看着她,焦灼地,“好些吗?”

她的四肢逐渐放松了,脸色仍然苍白如死。拥着毛毯,她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那儿,眼珠浸在濛濛的水雾里,显得更黑,更深,更晶莹,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她看着他,默默地看着他,眼光中充满了祈求的、哀恳的神色。他也默默地蹲在她身边,忧愁地审视着她。然后,她忽然轻喊了一声,扑过来,把她的头紧倚在他胸前,用胳膊环抱住了他的腰,一连串地说:

“不要放弃我!求你,不要放弃我!不要放弃我!”

他不知道她这“放弃”两个字的意思,但是,她这一举使他颇为感动,不由自主地,他用手抚摸着那黑发的头,竟很想把自己的唇印在那苍白的额上。可是,梁逸舟的提示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他的背立即下意识地挺直了。她离开了他,躺回到椅子里,有些儿羞涩,有些儿难堪。那苍白的面颊反而因这羞涩而微红了。

“对不起。”她讷讷地说。

他使她难堪了!她没有忽略他那挺背的动作。小小的、敏感的人啊!他立即捉住了她的手,用自己那大而温暖的双手握住了她。

“你的手热了。”他说,“好些了,是不?”

她点点头,瞅着他。

“很抱歉,”他由衷地说,“不该那样逼你的。”

“不,”她说了,幽幽地。“我要谢谢你,你在帮助我,不是吗?别放弃我,请你!我已经知道了,我害的是失忆症,但是,似乎没有人愿意帮助我恢复记忆。”

“你怎么知道你害的是失忆症?”

“我总是觉得有个阴影在我的面前,有个声音在我的耳畔。前天,我逼问高妈,她吐露了一点,就逃跑了,她说我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我知道,我那段记忆一定有个男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现在在哪里。或者,”她哀愁而自嘲地微笑,“我曾有个薄幸的男友,因为,跟着那记忆而来的,是那样大的痛苦和悲愁呵!”

他紧握了一下她的手,那小小的、温软的手!这只纤细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上会染着血腥么?不!那苍白的、楚楚动人的面庞上会写着罪恶么?不!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地说:

“我会帮助你,心虹。但是,现在别再去想这个问题了,今天已经够了。”

“你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她忽然问。

“一点点。”他回避地说。

“告诉我!把你知道的部分告诉我!”她热烈地,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只有一点点。”他深思地说,“你生了一场病,使你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如此而已。”他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拿起了茶杯,送到心虹的手上。“喝点茶,别再想它了,你很苍白。而且,你瘦了。”

“我病了好些天。”她说。

那么,她是真的病了?他心中掠过一抹怛恻的温柔。

“现在都好了吗?”他问。

“你没想过我,”她很快地说,“我打赌你把我忘了,你一次都没到霜园里来。”

他的心不自禁地一跳,这几句轻轻的责备里带着太多其他的意义,这可能吗?他有些神思恍惚了。站在那儿,他两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注视着炉火,唇边浮起了一个飘忽而勉强的微笑。

“我这几天很忙。”他低低地说。

“哦,当然哪!”她说,语气有点儿酸涩。“你一定写了很多,一定的!”

“唔。”他哼了一声,事实上糟透了,这些日子来,他的小说几乎毫无进展。“杂志社向我拼命催稿,弄得我毫无办法。”

她瞅着他,然后她垂下头来,轻轻叹息。这声叹息勾动了他心中最纤细的一缕神经,使他的心脏又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地,他望着她,这可能么?这可能么?那如死灰般的感情能再燃烧起来么?这细致娇柔的少女,会对他有一丝丝感情么?是真?是幻?是他神经过敏?他在感情上,早就是惊弓之鸟,早就心灰意冷。但是,现在,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常的心跳?为什么在他那意识的深处,会激荡着某种等待与期盼?为什么那样热切地希望帮助她?那样渴望她留在他的眼前?为什么?为什么?

“我想,我打扰了你吧!”她说,忽然推开毛毯,想站起来。

“哦,不,不!”他急促地说,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用手按住了她。“别走!我喜欢你留在这儿!我正……无聊得很。”

“真的,姑妈和小蕾呢?”

“她们全去台北了。”

“哦。”她沉默了。坐正身子,她看着他,半晌,她说,“你刚刚还没告诉我,你对于我知道多少?”

“我已经告诉你了。”

“不止这样多,不止。”她摇摇头。忽然倾向他,用一对热切的眸子盯着他,“你答应帮助我的,是么?”

“是的。”

“那么,告诉我,是不是真有那样一个男孩子?在我的生命中,是不是真有?还是我的幻觉?”

他凝视她。

“是的,”他慢慢地说,“真有。”

她颤抖了一下,眼睛特别地燃着光彩。

“怎样的?怎样的?”她急促地问,“他到哪里去了?告诉我!”

他心中有阵微微的痉挛和酸涩。她那热切而燃烧着的眸子使他生出一种微妙而难解的醋意。天哪!她是多么美丽啊!他咬了咬牙,含糊地说:

“走了。我想。”

“走了?走了?”她嚷着,“为什么?走到哪儿去了?怎么!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快!请你!是他不爱我了吗?是吗?所以我生病了,是吗?所以我失去了记忆,是吗?哦,你告诉我吧!”

“我不能。”他忧愁地说,“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等着你来告诉我。”

“哦,是吗?”她颓然地垂下了头。好沮丧,好迷茫。有好一会儿她沉默着,然后,她叹息着说,“这些日子来,我时时刻刻在思索,在寻觅,但是我总是像在浓雾中奔跑,什么方向都辨不清楚。我的脑子里有个黑房间,许多东西在这黑房间里活动,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一直希望给那黑房间开一个窗子,或点一盏灯,让我看清那里面的东西。但我没有这能力!没有!每当那黑房间里有一线亮光的时候,我就觉得整个头都像要炸裂般地痛楚起来,然后,我就昏倒了。”她重新抬起眼睛来,盯着他,祈求的,恳切地说,“帮助我吧!让我把这个黑房间交给你,你给我点上一盏灯吧!好吗?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去求我的父母,我不相信霜园里的每一个人!甚至高妈。我都不相信!”

他注视着面前那张脸,那张迫切的、渴望的,而痛苦着的脸,和那对哀哀欲诉的眸子。他被折倒了,他心中涌上了一股热流,一股油涌着、澎湃着的热流。握住了她的手,一些话不受控制地冲出了他的嘴:

“你放心,心虹,我将帮助你,尽我一切的力量来帮助你。让我们合力来打开那个黑房间吧!我相信这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但是,我需要你的合作。”

“我会的!”

“或者,那黑房间里有些可怕的东西,你有勇气吗?你能接受吗?”

“我会的!真相总比黑暗好!”

“那么,你有一个助手了!让我们一起去揭开那个谜吧!第一步,我要找回那本小册子。”

“小册子?什么小册子?”

“慢慢来,别急。明天下午,你愿意来我这儿吗?”他问,完全忘记了梁逸舟的嘱咐。

“我一定来!”

“好,会有些有趣的东西等着你,我想。”

她侧着头看着他,那惊奇的眸子里洋溢着一片信任的、崇拜的、期待的与兴奋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