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肚部 第七章 悲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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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这茶,为何如此地寡淡?

孙丙慌忙磕了烟袋,小跑过去,点头哈腰地说:

二爷,这可是您老喝惯了的上等龙井。

二爷又吸了一小口,品品,道:

毕竟还是寡淡!

孙丙忙道:

要不,给您老烧个葫芦?

焦一点!二爷道。

孙丙跑回柜台,用银钎子插住一个罂粟葫芦,放在长燃不息的豆油灯上,转来转去的烧烤着。怪异的香气,很快就弥漫了店堂。

喝过半盏泡了婴粟葫芦的浓茶之后,二爷的精神头儿明显地提高了。他的目光,活泼泼的双鱼儿也似,在众人的脸上游走着。孙丙知道,二爷很快就要高谈阔论了。面黄肌瘦的吴大少爷,龇着让烟茶熏染黑了的长牙,哑着嗓子问:

二爷,铁路方面,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二爷把茶碗往桌子上一蹾,上唇一噘,鼻子一哧哼,胸有成竹、居高临下地说:

当然有新消息。我跟你们说过的,咱家那位铁杆的朋友广东江润华先生,是万国公报的总主笔,家里开着两台电报机,接受着来自东洋西洋的最新消息。昨天,咱家又接到了他的飞鸿传书——慈禧老佛爷,在颐和园万寿宫,传见了德意志大皇帝的特使,商谈胶济铁路修建事宜。

吴大少爷拍手道:

二爷,您先别说,让小的猜猜。

你猜,你猜,二爷道,你要能猜对,今日各位的茶钱,张某人全包了。

二爷豪爽,真乃性情中人也!吴大少爷说,我猜着,咱们的万民折子起了作用。铁路要改线了!

万幸,万幸,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念叨着,老佛爷圣明,老佛爷圣明!

二爷摇摇头,叹息道:

各位的茶钱,只能自己付了。

到底还是不改线?吴大少爷忿忿地说,那我们这万民折子白上了?

你们那万民折子,早被不知哪位大人当手纸用了!二爷悻悻地道,你以为你是谁?老佛爷亲口说了,万里黄河可改道,胶济铁路不改线!

众人都丧了气,茶馆里一片叹息之声。面有一块白癣的曲秀才说:

那么,德皇派特使来,是要加倍发给咱们占地毁坟的赔偿费了?

曲兄的话终于沾边了,二爷绘声绘色地说,那德皇特使见了老佛爷,先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然后就呈上了一本账。账本是用一等的小羊皮缝成的,一万年也坏不了。特使说,德意志大皇帝说了,决不让高密东北乡人民吃亏。占地一亩,赔银子一百两;毁坟一座,赔银子二百两。一杠杠银子,早就用火轮船发过来了!

众人呆了片刻,顿时一片哗然。

他娘的,占了俺一亩二分多地,只赔了八两银子。

毁了俺家两座祖坟,也仅仅赔了十二两!

银子呢?银子到哪里去了?

吵什么?吵什么?二爷拍拍桌子,不满地说,吵破天屁用也不管!告你们说吧,银子,都被那些二鬼子翻译、汉奸买办们从中克扣去了!

不错!不错!吴大少爷说,认识前屯炸油条的小球吗?这小子,给德国铁路技师的翻译家当了三个月小听差,光每晚上伺候牌局子,捡掉在地上的鹰洋,就捡了半麻袋!嗨,只要是跟铁路沾点边的,不管是乌龟还是王八,都发了大财!要不怎么说,火车一响,黄金万两呢!

二爷,曲秀才小心翼翼地问,这些事儿,老佛爷知道不?

你问我?二爷虎着脸说,我问谁去?

众人不由地苦笑起来。笑罢,都低了头,啼溜啼溜地喝茶。

冷场片刻,二爷鬼鬼祟祟地往外看看,生怕人偷听了似的,压低了嗓门,说:

还有更加可怕的事呢,你们想听吗?

众人都眼巴巴地盯着二爷的嘴,静静地期待着。

二爷环顾左右,神秘地说:

咱家一个要好的朋友,王雨亭沛然先生,在胶洲衙门里做幕,近日来,接了数十起怪案一一一许多的男人,一觉醒来,脑后的辫子,都齐着根儿让人给剪去了!

众人的脸上,都显出吃惊的神色,无人敢插话,都竖着耳朵,静听着二爷往下说。

那些被剪了辫子的男人,先是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接着就精神恍惚,言语不清。成了地道的废人。二爷说,百药无效,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体内的病。

雏道又要闹长毛?吴大少爷说,俺听老人们讲过,咸丰年间,长毛北伐,先割辫子后割头。

非也,非也,二爷道,这次割辫,听说是德国传教士施了魔法。

曲秀才疑惑地问:

割去那些发辫,究竟要派何用场?

迂腐,二爷不满地说,你以为人家要的真是你的辫子?人家要的是你们的灵魂!那些丢了辫子的人,为什么出现那样的症状?不正是丢了灵魂的表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