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魍魉乡(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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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等他说完,安阳公主一眼看见了他腰间佩剑,便道:“你姓奚,是士庸不是?”

奚平眉梢一动,心说:我的美名都传这么远了?

于是他越发人来疯地装模作样起来:“师姐竟听过我吗?唉,得以到尊耳一日游,不管好名声还是坏名声,我都三生有幸了。”

庞戬在背阴的地方瞪了他一眼:注意你的嘴脸!

就见安阳公主倏地一笑,整个牡丹园都黯淡了,说道:“哎呀,还真是你,都长这么高了。锦锦可还好?”

奚平:“……”

“锦锦”是奚平母亲崔夫人的闺名。美人这不是正常的聊天角度,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安阳公主笑道:“我年少时微服出宫逛崔记,看上了一套钗,一问才知道是崔记给自家大小姐定的及笄礼。那会儿我也是骄纵任性,硬是要买,正好锦锦来取,与我一见如故,将那套钗连同全套的首饰都让给了我。她才华横溢,性情极好,年轻时与我最要好了。”

奚平突然想起来了,“安阳”不是公主,是长公主——当今陛下的胞姐!

长公主慈祥地笑道:“你就别跟着叫师姐啦,叫晴姨吧。”

奚平自认风流倜傥的笑容还没散,就被一个“晴姨”糊在脸上。

庞戬一低头,肩膀都耸了起来。

片刻后,奚平生无可恋地接了长公主给的见面礼:一小包灵石和一把长命锁。

世上还有比长命锁更戒色的东西吗?

还真有,长公主把这破玩意包在红包里,说是压岁钱。

奚平四大皆空地跟在庞戬身边,听这两位“长辈”聊爆炸案和南疆邪祟,感叹邪祟猖獗百姓多难。

“别的是没什么,”庞戬不动声色地说道,“矿工和押运船上的船员要是有问题,那就麻烦了。”

“唉,可说是呢,头疼死了。”人的神与态往往会随着年纪相貌变化,周晴貌如少女,随口抱怨一句,也带着说不出的天真娇嗔,怎么都让人想象不出,她有个头发都花白了的兄弟。

庞戬:“殿下可有难处?”

周晴苦笑道:“不瞒师兄,打从我二十年前调来南矿,就没有不难的时候。都说我是资质不行,进不得内门,仗着姓周才当上驻矿使。我资历浅,又是女流,矿上十大管事表面对我客客气气,真遇到事,别说听我号令,连个跟我商量的都没有。”

庞戬和奚平隐晦地对视了一眼。

这憋屈的驻矿使,又是二十年前才来的,听着不像是底蕴深厚的“家贼”那伙。

“我早说雪酿虽好,石雪却致幻,矿上应该严格管制,他们却说我不食人间烟火,不体谅矿工辛苦,只知道为了自己的名声削别人生计。”周晴叹道,“自梁师兄离任,押运船事故频发。他们一方面指我无能,一方面又阻我停运彻查,说什么‘灵石押运船须得合天时,不可延误’,眼看押运船又要北上……唉,我可能确实是无能吧,调回潜修寺修稻童去算了。”

庞戬想了想,说道:“押运船倒不必延期,让士庸随船护送就是,我留在矿上帮殿下彻查内鬼。”

“那倒好,”周晴对后半句毫无异议,只将犹疑的目光投向奚平,“让士庸自己去啊……他能行吗?”

奚平干咳一声,下意识地坐直了。

周晴咬了咬嘴唇,伸手摸出一张符咒,弹指燃了,说道:“请押运提督赵振威、总兵吕承意师兄……还有驻矿管事林昭理师兄过来见我一趟。”

“林师兄算是驻矿管事里唯一肯帮我忙的了。”周晴道,“只是他年纪大了,之前又因伤病现了五衰之相,不得已在矿上强行筑基,现正在内门补接引令,也差不多该离开南矿了。我再求他一回,让他这次跟着押送船一起走。多事之秋,有筑基高手压阵,怎么也安全些,顺便替我照看故人之子。”

奚平:“……”

反正长公主就是觉得他不靠谱呗。

不过林姓筑基修士……不就是那天灵兽池边吸引火力的黑衣人头头?

这么看来,安阳长公主确实是“假邪祟”一伙的。

“事不宜迟,”庞戬对安阳长公主道,“我想这就去矿上看看,殿下稍后能否将矿工名册……包括已经死了的人,管事出入矿记录,灵石出矿量等一应记录借阅?”

周晴这驻矿管事实在窝囊,闻言愁眉不展:“我尽量去问各驻矿管事要,他们若要推三阻四……”

庞戬:“只说天机阁查案,阻挠者以邪祟同党论。”

周晴眼睛一亮,像拿到了尚方宝剑的小女孩:“如此便全仰仗师兄了!”

“不敢,”庞戬一拱手,“还请殿下许因果兽沿南矿大阵搜索邪气。”

周晴一口答应:“没问题。”

天机阁和在自己地盘上惨遭排挤的驻矿使一拍即合,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奚平却暗中皱起眉:恐怕没那么容易,长公主被蒙在鼓里,“家贼”们却应该已经得到了无常一的警告,痕迹肯定已经清理干净了。

就听周晴一边引他们到南矿,一边说道:“当初听说金平南郊出事,我就令人去查了雪酿商人,不料还是晚了一步。那在雪酿中做手脚的邪祟已经跑了,当初冒用的是他人身份文牒……邪祟伪装隐藏花样百出,真是让他们混进来都无从查起。”

“身份好说,”庞戬说着,不等奚平阻止,就掏出了“不见光镜”,“此镜可观灵相名,跟他们身份文牒上的名姓核对一下就知道。”

奚平:“……”

亲师兄啊!“不见光镜”就是不能见光,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他还怎么偷偷查看邪祟真名!

但这事现在是他最大的秘密,不能说,奚平还没法阻止庞戬。

就在这时,奚平灵台里忽然传来魏诚响的声音:“叔,你能控制转生木吗?”

奚平眼神一闪。

魏诚响面前坐着个中年男子,是奉“无常一”之命来安顿她的不平蝉。

那男人自称“老九”,长得像个发面馒头,用的也未必是真面孔。一双小眼睛里闪着贼光,对魏诚响恭敬客气地说道:“自从太岁不再降神谕,我等也不能再用转生木彼此传信了,连此番联系圣女,都要靠外人。”

奚平立刻说道:“我不知道那个怎么弄,你别接话茬——就说……圣女是能随便联系的吗?他们不配。”

魏诚响已经习惯了他这到哪都“反客为主”的霸王风格,当下冷着一张小脸没吭声,倨傲地审视着眼前的白面男子。

老九眼珠一转,讨好地笑道:“我们这些人,无召自然是不配和圣女说话,只是‘一’前辈身在矿上,出入不便,且常有要紧事要向太岁和圣女禀报。可否请太岁特赦他用转生木与圣女通信?”

这就没法用“他不配”拒绝了。

魏诚响暗地一咬牙,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应对。

便听老九又说道:“一前辈说,太岁知道他的,肯定会答应。”

魏诚响:“……”

奚平:“……”

考验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魏诚响喉咙发干,不由自主地躲开那白面男子的眼神:“太岁说……”

就在这时,奚平的左手的手心忽然微微一热,喊住魏诚响:“等等。”

他抬头望去,见三个男子朝这边走过来。

同一时间,庞戬透过不见光镜,见为首方脸男子身上的名字是个模模糊糊的“林”,正是那日在灵兽池边的筑基。

另外两人,一个很年轻——不但是脸,他仪表堂堂,整个人就给人一种“鲜衣怒马”的感觉。不见光镜尽忠职守地透出了他的名字:赵振威。

最后缀着的那位文士打扮,已经有一点五衰之相的先兆,皮肉松弛下来,看着是中年人的模样了。

奚平一时都没顾上打量赵振威,直接对上了那中年人的视线,对方从容地冲他一笑,奚平左手心的感觉更明显了。

这代表什么?

奚平心思转得极快,对转生木里的魏诚响说道:“你告诉那个老九,就说等无常一应付完天机阁的人,我自有安排。”

魏诚响镇定下来,依言转告,那老九吃了一惊,眼睛里的疑虑顿时散了,他近乎低声下气地问道:“圣女怎么知道……一先生去探天机阁了?”

魏诚响举一反三,这回不等奚平教,就自行摆出了“你不配知道”的脸色。

另一边,奚平用舌尖抵住了上牙床才没表现出异状来——无常一,抓住你了。

“林师兄!”周晴忙起身给众人介绍。

点到赵振威的时候,奚平的笑容灿烂得好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重聚,点到那中年人时,奚平像流浪半辈子的孤儿找到了亲爹。

“这是吕师兄,”周晴道,“也是矿上的老人了,一直跟着跑押运船。”

“不敢,下官吕承意,见过二位金平使者。”

奚平轻轻扣住左手的手心,心念一动:“吕承意。”

下一刻,他眉心多了一个奇特的视角——奚平这个“太岁”好像成了吕承意背后的一双眼,从另一个角度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一无所知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