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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寐以求。”他说。1w
“那好,我们看电影去吧。”她说。
他和她赶到操场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匹黑马吃苹果的镜头。
这无疑是一个象征:一匹矫健的黑马啃吃一只青皮的苹果。吃了一只又吃了一只。黑马一共吃了两只白皮青苹果。前边我们读到过:屠小英的两只Rx房犹如两只白皮青苹果。
马吃苹果之后,银幕上出现了一个丰乳肥替的俄罗斯少妇。她的头巾里露出一塔亚麻色秀发。
方富贵珍藏着的那张剪报,可以大致判定为一张苏联电影剧照。
屠小英婚后按照剪报上的照片发展自己的身体和容貌的根据并不仅仅因为她有一半俄罗斯血统。
毕业之后,他们分配到我们的美丽城市。方富贵教物理在第八中学。屠小英教俄语在第八中学。五
她一直在等待着校领导来找她,不是为了让他们帮她重新返回教室,手执教鞭站在讲合上,像上帝一样向学生们传播伟大的俄罗斯语言;而是希望他们带她和孩子去“美丽世界”与丈夫的遗体告别。
她等待了一个星期。
我们知道她的等待是没有结果的。
她早已死了重返讲台的念头。当年,俄罗斯语言和俄罗斯血统让她尝够了皮鞭和拳头的滋味。后来,她开剥着灰色的、白色的、黑色的、蓝色的兔皮时,终于悟到一条真理:无论什么颜色的兔子,剥了皮后都一样:无论什么颜色的兔子。最终的结局都一样。
于是她便有意识忘却。忘却每一个词汇,忘却每一道鞭痕,忘却每一句侮辱的话。她甚至想忘却自己的容貌。
屠小英开剥兔皮时悟到的真理与整容师在整容床前悟到的真理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整容师的真理是:人无论生前处在什么位置上,死后发出的气味是一样的
我的俄语早忘光了,再说,现在中学里也不开俄语。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好像校长或是某位领导人坐在她面前,请她去教书一样。
没有人请她去教书,也没人请她去与遗体告别,于是她开始盼望去重新剥兔皮。
她走不出家门,因为她还没有跟丈夫的遗体告别。
星期天的早晨,她坐在床沿上发呆。儿子又是一夜没归,女儿胡乱吃了几口饭,也跑得无影无踪。这时,她除了温习那两个故事外,还思想着校办兔子罐头厂的气味。隔壁又响起了简直就是亡夫说话的声音时,她又想起了那个散发着石灰气味、全身雪白的幽灵。
她被吓昏在地后,女儿和儿子批评她:妈,你是神经错乱!人死
了就是一具尸体,哪有什么鬼魂?鬼魂还会散发石灰气味?
鬼魂如果有气味,一定是石灰的气味。
她有时想,应该去隔壁找整容师打听一下,丈夫的遗体是在排着号等待整容呢?还是已被火化掉?
半上午时,一群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排着队走了进来。他们鱼贯行走在院子里。一个个哭丧着脸,活像一队囚犯。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走在最末尾的那位光头。并不是因为他来送过一盘鸡、牛肉。他虽然走在最后,但她首先注意到他。因为他走路的姿势极像方富贵。她几乎认为他化了装来跟自己的老婆开玩笑。
走在最前头的是年近花甲的孟老夫子,他手里提着一只胖大得出奇的光脸鹅。犹如一群大鱼挤进了一只鸭的嗦子,教师们挤进房间,鸭嗦顿时膨胀起来,房间正在膨胀。椅子和凳子有限,每把椅子上一般要挤上两个屁股,年轻的物理教师—包括方之爱徒双胞胎—只好站着。他们一律面朝南,脸对着辉映着万道光华的窗户。窗户下面是那张东西向摆放着的双人床。他们本来应该坐到床沿上的呀,可是他们不,他们宁愿站着也不去坐床沿。这是方老师生前躺过的床。他曾在这张床上接着一位半拉洋人睡觉,它曾为他和她嘎嘎吱吱鸣叫。它原本是平凡的,现在却成了圣迹。包括坐在床沿上的女人。也变了圣迹。教师们都不去坐这张床,如我所述,是因为怕冒读了死者的圣灵。依我们之见(我们总是以事实为根据以理论为指南,尽量推导出比较合乎逻辑的结论),他们不愿意坐在床沿上(屠小英邀请过的),一是不愿意和这位身着丧服、浑身散发着俄罗斯气味的女人坐在一起(气味往往勾起欲望);二是不愿意把自己放在被瞻仰的位置上。还有些更隐秘的心理连我们也不能发现,听好听凭你信口开河啦。
德高望重的孟老夫子当然地坐在正中,独自享用着一把椅子。没有人去挤他的屁股并不是因为他的屁股大,而是没人好意思。教师们都比他年轻,几乎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这群物理教师就像他繁殖出来的一群小猴子。教师们围绕着头发花白的孟老夫子或立或坐,俨然一群楼哆簇拥着一位山大王。我们认为这是十分荒谬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