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五五章 鸟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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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剑入鞘,护卫统领又伸手一扯裘先生的胳膊,便将那尸身从箭杆上扯了下来,吧唧一声摔在地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飘起了雪花子。现在天已经明显暖和,雪自然也下不大,星星点点的,落不到地面上就化了,显得分外无力。

文彦博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浑身血洞尸身,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道:“脱!”那两个护卫赶紧上前将功折罪,三五下便扯开裘先生上身的长衫棉袄,一个染血的红肚兜便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一看那肚兜地材质图案,别人还无事,文彦博却如遭雷击一般,浑身猛地一颤。若非边上地文铭礼伸手扶住,能不能站住还是两说。

他是认识这个肚兜地,因为他便穿了一样地,乃是前年文夫人用一块海外所得的珍稀面料所制,穿在身上冬暖夏凉,实在是件宝贝。但这玩意稀少得很,整个中都城也只有那么几尺。做不得什么囫囵衣裳、文夫人便将其一分为二,做成两个肚兜。还都精心绣上了对戏水鸳鸯……虽然怎么看都像一对野鸭子。

当时他还调笑道:“还要给我准备下替换的吗?”却被那女人白一眼道:“想得美,另一件是给铭仁的。”他便没有再问,谁成想今日居然在这死人身上重新见到了。撇开面料不说,就看那对野鸭子,便十成十可以确定是谁的手笔。

晃悠几下,文彦博一把推开边上的文铭礼。也不知从哪儿来地力气,颤巍巍地便走到那尸身旁。缓缓弯下腰去。再次推开上前搀扶的文铭礼,一把揪住了那刺眼地湖蓝肚兜。

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文丞相猛地起身,只听‘哧啦’一下裂帛声,那残破带血蓝肚兜便被扯了下来。

文彦博缓缓举起手中的破绸子面,只见那一对野鸭似的鸳鸯边上,绣着四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正是出自那女人的手笔——‘会飞鸟儿不怕高,郎妹相爱不怕刀。为了结对比翼鸟,生在一起死一道。’

文彦博举着那肚兜使劲晃动着,满面狰狞地桀桀笑道:“不怕刀呀!死一道……不怕刀呀!死一道……”声音如负伤夜枭般瘆人,令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就在众人以为相爷要发飙的时候,文彦博的面色却突然沉静下来。双手也奇迹般地停止抖动,缓缓地将那肚兜折叠起来,塞进袖中,看一眼地上的尸首,淡淡道:“不是不怕刀、想死一道吗?老夫遂了你们的愿。”说着对那侍卫头领道:“把这条死狗抬进来,关上大门。”言毕,便迈步坐回轿中,低声道:“回去。”

大门缓缓关上。跪在地上的轿夫赶紧起来,抬着小轿往后花园去了。侍卫统领指挥手下抬着那尸首紧随其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雪也越下越大。逐渐迷蒙了一行人的身影。

文彦韬和文铭礼站在门放下。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到了一脸的晦气。文铭礼苦笑一声道:“卦象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算是服了。”

文彦韬却没有接他的岔,将双手抄到袖中,小声道:“少说怪话,你爹看来要疯了,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

文铭礼缩缩脖子,陪笑道:“二叔说地对,你说咱们下面该去干啥?不如跟上去凑个热闹……”

文彦韬看看天色,紧了紧衣襟轻声骂道:“看热闹?囊球,吃饱了撑的吗?你不怕自己也成了热闹?”

“那就去拜访六部大人?”文铭礼摸摸鼻子,闷声道。

文彦韬摇头哂笑道:“球,你爹那还指不定有什么变化呢。要去你自己去,我可要回去睡觉了,从半夜被闹醒了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呢。”说着打个哈欠道:“啊……回见了。”便施施然往自己住的跨院走去。

文铭礼无声骂一句,赶紧屁颠屁颠地跟上道:“别价二叔,去我那坐坐。我那有上好的‘武陵春’,再让你侄媳妇下厨做几个小菜,咱爷俩好好喝一盅。”

一听这话,文彦韬便放缓了脚步,呵呵笑道:“你不早说。”便跟着文铭礼一道去了他的跨院。

两人到炕上一坐下,文铭礼果然拿出了上好地武陵春,再让媳妇亲手做了七八个可口菜肴,叔侄两人便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融洽了许多,文彦韬叼着根鸡爪支腿坐着,面颊微红的笑道:“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说吧!什么事儿?”

文铭礼给他满上酒,嘿嘿笑道:“小侄这儿有些闲散银子,想让叔叔帮着在楚国买处宅子、再置些田产什么的……”

文彦韬警惕的看他一眼,含糊道:“说什么呢,听不懂。”

文铭礼咯咯一笑道:“叔、凭着咱两家这关系。还有啥好瞒的。您在南楚置得那些个产业,俺婶子早就跟你侄儿媳妇说了。”

文彦韬心中恼火道:‘这倒霉媳妇!’但也不好再装傻,点点头道:“确实置了些田产,万一事有不谐,总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文铭礼给他端杯酒,笑道:“天不助人人自助,狡兔三窟。无可厚非,现在小侄也想再安个家。还请叔叔襄助一二。”说着愤愤道:“都是一个爹生一个娘样地,凭什么把大哥送到东都去避难,却把我留下受难!”

文彦韬喝下那盅酒,寻思片刻,才狠狠点头道:“也好,到时候咱爷俩也好有个照应。”便与文铭礼小声合计起一旦万一的出逃路线。

……

再说秦雷离了三公街,车队便迤逦往清河园赶回。

自从丑时离了家。还没得空歇息下呢。此时算是把一天的营生都做完了,他也终于可以放松心情,好好歇歇了。

但事与愿违,即使把身子全躺在舒适的软座上,再把车厢内地灯光也熄灭了,他依然无法合上眼……颈上地那道划痕仍旧火辣辣的疼,这一点点地疼痛让他的头脑一直清醒无比。

双目如炬地盯着车顶,今日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盘旋。从那裘先生被钉死在门上、到文夫人疯虎一般扑向自己、再到文彦博如痴似颠的模样,每一个画面都栩栩如生、每一个人物都面目狰狞,让他不禁问自己……我是不是个面目狰狞的恶棍呢?

想到这,他突然幽幽问道:“我是个好人吗?”

车厢角落里安静对坐着的石敢和沈冰两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秦雷又重复问一遍:“孤是好人吗?”

两人心道,看来装聋作哑是不行了。石敢轻声答道:“算是吧……”沈冰勉强答道:“至少不算坏人……”

秦雷呵呵一笑。双手枕在脑后,喃喃道:“我曾经以为我不是好人,但今天才发现,做坏事时还会有罪恶感。”

石敢咽口唾沫道:“那就既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是……”却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一边的沈冰干脆闭上嘴,免得引火上身。

秦雷寻思片刻,笑道:“算是鸟人吧!”

“什么是鸟人?”石敢奇怪问道:“属下还想说是中人呢。”

秦雷哈哈笑着坐起身来,示意沈冰把灯点着,对石敢笑道:“既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这样的人就是鸟人。孤就是一个鸟人。”心中豁达道:‘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活在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地是非对错?对自己人好、对老百姓好就行了。至于别的,管我鸟事。’

自认了鸟人之后,面上的惆怅尽去,心情也开朗起来,对沈冰神采奕奕道:“那个账房先生是有大功的,他怎么就知道裘先生穿着文夫人的肚兜呢?”

沈冰见王爷心情大好,不由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道:“他是裘先生的远房表弟,与他最是相好,一起泡汤子的时候看到地。”

秦雷颔首笑道:“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沈冰点头道:“淫人妻女者不得好死。”

“对于一位谍报头子来说,过于善良不是件好事情。”秦雷淡淡笑道。

沈冰面色一黯,他知道王爷的话是有所指的——在问出所有口供后,他放掉了那个账房先生。双膝跪倒在秦雷面前,俯首轻声道:“因为属下之前曾经答应他,只要全部从实招来,便可以饶他不死,并将他全家送到齐国去躲避文家的追杀,所以……”

“所以你就要言出必践、所以你就敢偷偷将他全家送出中都城去……”秦雷面色有些难看,好在声音还算平稳:“就算你想做个好人,难道不会等我回来了再去做吗?”

“可是……一旦事发,文彦博追究下来的话,他们家就完了。”沈冰叩首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