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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三看着手里的茶盏道:想不想喝酒?自从你出了家,再也没喝过酒吧?想!何苦和尚干咳着。
掌柜的,要一坛上好的竹叶青!叶三对掌柜喊道。
掌柜的有些诧异,虽说落日楼是酒楼,可日间多半是供茶,叶三也从来没有在晨间叫过酒。但一坛老窖竹叶青还是摆上了桌,叶三拍开坛口的封泥,叹到:好酒。湖上的水风从窗外来,夹着竹叶青淡淡的酒香,确实令人醺醺欲醉。
叶三捧起酒钟举到面前,静静的看着何苦和尚,然后仰头把一钟醇酒灌了下去。何苦和尚也艰难的举杯昂首,碧青的酒液流进他的喉咙,他微微的笑,笑容永远的凝固在他脸上,好象这淡淡水风中的淡淡酒香,真的把他的魂永远挽留在快乐的地方,永远不再归去。酒钟从他手里落了下去,坠到地上,响声惊动了四周的茶客。
何苦和尚坐在那里再也不动了,他的手垂下去,衣襟散开,胸前是一柄修狭的短剑深深的扎在他胸口里,周围都是红黑的血污。
无数惊恐的目光里,叶三平静的给自己斟酒,把一钟又一钟竹叶青灌了下去,根本无视于对面那个一动不动的何苦和尚。
最后一滴青碧色的酒液漓在酒钟里,溅起一轮轮青色的涟漪。
凝然看着酒钟,叶三把酒坛掼碎在地下,他昂然起身,探手拔了何苦和尚胸前的短剑。阳光里,叶三看剑,剑芒流转,如梦如幻。叶三的指尖掠过剑刃上何苦和尚的血。他虚劈一下,冷冷的说:都出去!
哪里还有人敢在落日楼里呆?连掌柜的也随着茶客往外跑了去,叶三却叫住了他,叶三从怀里掏出了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道:买这落日楼,够不够?
够,够!掌柜的忙不迭的回答。以那颗夜明珠的大小光泽,也确实够买下这栋落日楼了。好!叶三道,上二十坛烧刀子,你也出去!
烧刀子被一坛坛搬了上来堆在楼上,叶三对着死去的何苦和尚静静无言,擦拭着手中的短剑。掌柜的搬上最后一坛酒,他看见叶三把一整坛烧刀子喝水一样淋在口中。然后叶三立起身来,挺直了腰,低沉的咳了两声,满口鲜血从他嘴里咳出来,染红了他雪白的衣,他恍如妖鬼一样提剑默立。
掌柜的急忙跑了出去,他的背后响起了剑锋划破空气的振鸣和叶三的长哭。
捕快还没有赶来,整个西湖边上,所有人都围在落日楼前。听落日楼里寒风呼啸般的剑吼,听叶三公子嘶哑凄烈的长哭,还有他响遏行云的吟诵。
老大哪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注二)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叶三已经一口短剑一坛酒,大步踏了出来。他眼中有泪,襟前尽血。众人不由的惶然退后,倒象面前的叶三公子乃是杀人凶手一样。
伴着一缕凄然的笑,叶三转过身去面对着落日楼,一声吼,穿云裂石中,挥舞起手中剑。灿烂的剑华一闪而没,落日楼的两根门柱都被劈为两段,高大的门庭轰然塌落,砸在地上,把落日楼的门口封死了。没有人敢说话,看着叶三把手中的一坛酒洒在门前。嚓的一声,叶三挥剑砍在地面上,一颗火花点燃了酒。
火烧得比想象的快,很显然叶三已经在里面洒遍了酒,很快底层就已经烟火处处了,浓烟把叶三包围起来,他没有动,只是静静望着火中的落日楼。
望了许久,他幽幽的问:阿冷,你要我走,要我走到哪里去呢?
话音飘在水风里,断了。
掌柜的透过飘摇的火焰,看得他沿着西湖岸远远的去了,背影渐渐隐没在了初春那一片柔柔的绿草中。
鬼使神差的,他漫漫吟道: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这是掌柜的最后一次看见叶三,虽然每年新茶来时他都会想到这个烧了他酒楼的叶三公子,叶三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夕阳透过镂花的窗,照在白衣紫裙的女子身上,清秀的女子拈着一根银针,针上穿着一缕红线,红线约在纤巧的手腕上。一幅鹤翔天的刺绣,白色的底子,火红的鹤飞翔在金色的云中。女子绣得很仔细,也很慢,有时候每下一针,她都要停很久很久。她总是抬起眼睛去看门外,然后失望的低头,继续绣着。夕阳投在她眼里的光芒越来越黯淡,门外始终静悄悄的。女子眉间锁着的愁意越来越浓。浓浓的愁意在她依然年轻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沧桑。门外一声轻响,女子慌忙起身要去看。她这么一动,指尖上猛的痛了一下,低头一看,银针已经刺进了她纤纤的指尖。她拔出银针,一粒血珠随着冒了出来,她没有太在意,却抬头去看那个站在门口的白衣青年。白衣的青年带着一股呛人的酒气。倚着门,他站在那里,却象是远得看不清,越是睁大了眼睛去看,他就越模糊,模糊得只剩下一片空朦的影子在夕阳里无可寄托。
他木然的盯着她看了良久,对她笑了一下,笑得很苍凉。她捧着自己的手一下子呆住了。叶三走到她身边,拿起她的手说:怎么那么不小心?叶三的语气是木然的,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白色的手帕要包扎浓儿的手指。浓儿任他拿着自己的手,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她的声音颤抖着问道:阿叶,你怎么会回来得那么晚?阿冷在哪里?我一直在等你们
她手上的血珠划落下去,溅落在雪白的绢上,血的颜色和那上面的红鹤一样的鲜艳。刺眼的红色让浓儿忽然间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打断了她自己的话。叶三也停下来,和浓儿一起看着上面鲜艳的血色。好一会,他勉强的笑了一下,继续帮她包扎手指。
阿冷已经走了,以后你不用再等他了。叶三包扎完了才说道。
走了?浓儿打了个哆嗦,她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叶三,急切的道,阿叶你说清楚一点,你不要吓唬我!
看着她期待而慌张的目光,叶三清清楚楚的说道:他死了!
你骗我!不可能的!浓儿愣了一下,然后她使劲挣脱他的手大声说,她瞪大眼睛盯着他,象个任性的孩子。
然后她哀求一样的说道:阿叶,你给我说,你不要骗我,我求求你不要骗我?这不可能的!她的泪却已经垂落下来,因为她看见了叶三依旧木然的眼睛。
叶三把浓儿搂在怀里,浓儿纤弱的身子在他怀里颤抖,他的肩头被浓儿的泪打湿了。揉着浓儿的长发,叶三轻声说道:他死得很安祥,真的,我们也许都不能象他死得那样安祥呢!叶三把脸贴上浓儿的面颊,又道:要哭,你就哭吧。但是不要怕,我在这里,阿冷是真的走了,我还在这里陪你。
浓儿终于哭出声来。
夕阳投在两个相拥的身影上,浓儿娇小的身子几乎完全缩到了叶三的怀里,地下的影子越拖越长,也越来越朦胧,看起来就象是一个人。
日落月升,无言的叶三拥着浓儿直到她哭尽了所有的泪水。
阿冷怎么死的?我们该怎么办?怀里的浓儿哭累了,靠在叶三的肩上抽泣着问他。我不知道,叶三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
那我们该怎么办?阿叶,我们怎么办?怀里的浓儿仰起满是泪的脸儿对着叶三。叶三摇头道:明天我出门一趟,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住在庄子里,找个地方躲起来,乖乖的等我回来。
你去哪里?我要和你一起去!浓儿扯着叶三的袖子不放。
听话,我很快就会回来接你!叶三凝视着浓儿的眼睛说,等我回来,嗯?许久,浓儿终于勉强的点了点头说:你一定要回来接我!
叶三轻轻叹息,把她又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道:阿冷死了,除了你,我连一个可以牺身的地方,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也没有。不带着你,我一个人走到哪里去呢?无论怎么样,我一定回来接你,无论如何!
你就象今天这样等我,再等我这一次。我要知道有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我才能安心。以后我带你去很远的地方,永远守在你身旁,你就永远也不用等我,为我担心了。说完,叶三忽然松开怀里的浓儿,挥袖出门。只剩下浓儿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天窗洒下的一抹苍凉月光里。
风篁岭,焚琴庄,煮鹤苑。
天高风冷,夜静无声。
叶三拉开了煮鹤苑的竹扉,自从冷二公子出了家,这是他第一次进这片园子。夜色里,何苦和尚侍弄的花草们依旧随风摇曳,物是人非,草依依。月下的叶三,白衣胜雪,形影相吊。何苦和尚住的那栋茅屋低矮破蔽,在夜里尤其显得黝灰冷暗。叶三伸出手去推那扇虚掩的门,触手时,吱呀一声响惊得叶三缩回了手去。静下神来,叶三摇头苦笑。他却不再去推那门,转身退了回来。站在园子中间,叶三忽然击掌,清亮的掌声击破了园子里的寂静,掌声散去,风里只有刚才那扇木门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和着叶三的掌声。叶三看着那扇门里静悄悄的黑暗,幽幽的问道:打不死的冷二也不在了么?天地间莫非终究会只剩我一人?罢了,来者不可挡,过客怎由追?叶三张开广袖,迎着月光长歌起舞。呼吸天地,挽动山河。他的长袍凌风飘展,裹起周围的花草洒在空中。广袖遮天,长歌动地。叶三的身形似一只凌空渡虚的冷鹤,轻盈飘洒,不胜高寒。歌声更是清亮激越,仿佛银河天流,无始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