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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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斯大步从他身边走过,猛地打开门,匆忙穿过大厅。她的双手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声音近乎变成了尖叫声,一直传到了大厅:“我记得你的警号。我会打电话的。如果你再来我的辖区,你会后悔的。年轻的女士,你听见了吗?”

美国陆军中士露西·里克特住在格林威治村的互助式公寓房里。她锁上门,走进卧室,脱下墨绿色的军装,上面有整齐的军阶标志和参加战役的纪念饰条。她想把外套直接扔在床上,但当然,她还是仔细地把它挂进了衣橱,和衬衫挂在一起。同时,像往常一样,她把身份证和安全徽章仔细地塞进了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她把鞋子擦亮,放进衣橱门里的鞋架上。

她很快地冲了个澡,接着裹上一件旧的粉红色浴袍。她蜷坐在卧室地板上的粗绒地毯上,注视着窗外。她看到巴洛街对面的一幢幢大楼,风吹着树枝,偶然露出闪耀的灯光,白色的月亮悬挂在曼哈顿下城区黑暗的夜空中。此情此景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令人十分惬意。当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经常像这样坐在这儿。

露西离开美国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回国休假。她终于调整好了时差,那种因为长时间补觉而导致的晕沉感觉也消失了。这会儿,她丈夫还在上班,而她很知足地坐在这里,看着窗外,思索着遥远的过去和快乐的现在。

当然还有将来。露西觉得,尚未度过的光阴似乎比我们已经完成的人生更让人着迷。

她在这个互助式公寓房里长大,就在这个曼哈顿最友善的社区里长大。她喜欢这里。当她父母搬离城市,去寻找更暖和的地方过冬时,他们把这套公寓转让给了他们二十二岁的女儿。三年以后的一个晚上,她的男朋友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他们必须住在这里。

作为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女子,她喜欢格林威治村的生活。住在这个社区里,和朋友出去逛街,在餐馆里打工,做些文秘工作(虽然她从大学退学了,但却是同龄人中最精明、最努力的女孩)。她喜欢城市的文化和快节奏的生活。露西会坐在这里,朝南看着窗外壮美的城市,看着迷人的街景,思考着自己一生中想要做些什么,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想。

但是,那年9月的一天,她却目睹了灾难中的一切:火焰、烟雾,接着是世贸中心的倒塌,一切都荡然无存。

城市的街景和她的生活在这一天内全部改变了。

露西继续做着每天的工作,基本还算满意,她在等待着愤怒和伤痛渐渐消退,将巨大的空虚填满。但是,情况没有丝毫的好转。因此,这个当时支持民主党、喜爱《宋飞正传》连续剧、自己用无公害面粉烘烤面包的瘦女孩走出这座公寓的大门,从百老汇站搭乘地铁,来到时代广场,报名参军了。

她对丈夫鲍伯解释说,她必须有所作为。他吻了她的前额,紧紧地搂住她,并不打算说服她放弃。(他解释说,这里面有两个原因:首先,作为一名退役的海豹突击队队员,他认为参军的经历对每个人都非常重要。第二,他相信露西做的事都是正确的。)

她在尘土漫天的得克萨斯接受了新兵训练,之后就被派驻到国外——鲍伯有时也会去国外陪她,因为他工作的那家快递公司的老板非常爱国——那段时间,他们将公寓出租了一年。她学会了德语,学会驾驶所有类型的卡车,同时也了解了自己:她具有天生的组织能力。她的工作是管理油料供应兵,这些男女军人确保将石油产品和其他重要的补给品送到需要的地方去。

汽油和柴油是打赢战争的关键;空油箱则意味着战争失败。这是一百年来的战争法则。

有一天,她的中尉来找她,告诉她两件事。第一,她从下士提升到中士。第二,派她去学习阿拉伯语。

鲍伯回到美国,而露西拖着装备登上C130运输机,飞往痛苦的迷雾之国。

当心,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事情……

露西·里克特离开自己的家园——一个景色破碎的国家——来到一个毫无景色可言的地方。她生活的世界变成了荒芜的沙漠,头顶炙热的太阳,脚踏类型各异的沙地——那些粗糙的砂砾足以损伤你的皮肤,而那些细腻的沙子则像爽身粉一样浸透你全身。她开始担负一份全新的重任。如果一辆卡车在从柏林到科隆的路上没油了,你可以打电话叫供给车来增援。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战场上,那么就会有人送命。

但她确信,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整天都开着摇摇晃晃的油罐车和弹药车,偶尔还要干些古怪的工作——例如假扮女牛仔将羊赶进运输车,这是美军在伊拉克的一项临时任务,士兵们采取自愿行动,将食物送到一个已经断粮好几个星期的小村庄。那些羊……一想到这个,露西就笑了起来。

现在,她又回到了能看见城市天际线的地方,熟食店和食品超市柜台外不会有牲畜的身影,没有砂石、没有火辣辣的太阳……没有痛苦的迷雾。

这和她在海外战地的生活截然不同。

但露西·里克特不是一个安于平静的女人。这就是为什么她现在盯着南面看,在世贸中心废墟形成的无限空虚中探寻答案。

是或不是……

电话响了。她应声跳了起来。最近她经常这样做——每当听到突然的声响时,她都会反应激烈。电话、关门声,汽缸回火声。

她打了一个冷颤……她拿起话筒。“你好?”

“嗨,小姑娘。”

这是住在附近的一位好友。

“克莱尔。”

“你怎么样?”

“只是有点冷。”

“嗨,你现在属于哪个时区啊?”

“只有老天才知道。”

“鲍伯在家吗?”

“不在。正在加班。”

“好的,一起去吃奶酪蛋糕吧。”

“只有奶酪蛋糕吗?”露西故意问道。

“去吃那种白俄罗斯蛋糕,行吗?”

“这是你的地盘。走吧。”

她们选定了一家营业到深夜的餐馆,然后挂断电话。

露西又看了一眼南面漆黑而空旷的天空,然后站起身,穿上毛衣、滑雪外套,戴上帽子,离开公寓房。她沿着昏暗的楼梯走下去,来到一楼,楼梯被踩得扑通扑通的。

有个人吓了她一跳,她停下来,惊讶地眨眨眼睛。

“嗨,露西。”他说。闻到一阵樟脑丸和香烟的味道,原来是看门人——在她小时候,他就已经很老了——他正在把装订好的报纸拖到人行道上。这堆报纸恐怕比他还重三十磅,高出他六英寸,露西于是帮他拎了两捆报纸。

“不用了。”他不愿麻烦她。

“吉拉戴洛先生,我得保持体型。”

“嗯,体型?你比我儿子还壮呢。”

到了室外,寒风刺痛了她的鼻子和嘴巴。但她喜欢这种感觉。

“我今晚看见你穿军装的样子了。你得到奖章了吗?”

“要等到星期四。今天只是彩排。也不是什么奖章,只是表扬一下。”

“有什么区别?”

“问得好。我也不太清楚。我想,奖章是要自己赢得的。军方给你表扬是为了省去加薪的麻烦。”

“你父母一定为你感到骄傲。”这是一句评价,而不是问题。

“他们肯定会的。”

“替我向他们问好。”

“一定。好了,我快冻坏了,吉拉戴洛先生。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晚安。”

露西走上大街,小心翼翼地沿着滑溜溜的人行道往前走。她注意到有一辆蓝色别克车停在马路对面。车里有两个人。乘客座位上的人看了看她,又低下头。他拿着一瓶汽水,贪婪地往肚里灌。露西想:谁会在这么冷的天里喝冷饮呢?她自己真想来一杯爱尔兰咖啡,煮得滚烫的,外加双份布什米尔威士忌。当然还要打成泡沫的奶油。

接着她瞥了一眼人行道,突然停下来,改变了路线。可真有意思,露西·里克特心想,过去的十八个月里,她遇到过重重危险,唯一不曾遭遇的,可能就是地上这些滑溜溜的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