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潜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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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弘笑道:“这也意味着,蒲类、强弩两位将军,会更容易找到匈奴各部的部众!”

又叹了口气:“只恨不知吴宗年如今身在何处,这次能找到机会归汉么?”

……

与此同时,白山以北,西且弥国附近的伊吾王帐落,一片混乱。

右贤王身边的谋士吴宗年,预料到汉军肯定会袭击蒲类海,毕竟过去几十年,汉军西征曾两度进攻东天山,这并不难猜。

于是右贤王将部众北移至千里外的金微山(阿尔泰山)东麓,同在蒲类海附近驻牧的伊吾王、蒲阴王,就只能带着部众西移,来到天山北麓过冬了。

其余各部多是如此,因为天山脚下的谷地中,有筹备进攻乌孙时的屯田点,那位吴先生带着秦人规划开垦施肥,虽然匈奴人不会种地,只是刀耕火种,但因土地肥沃,也积了不少粟米。

蒲阴等王带着青壮所右贤王西征,留了伊吾王带着数千骑留下来看家,他整日喝酒作乐,却不曾想,汉军在蒲类海扑了个空后,居然朝着从未涉足的天山北麓杀来!

汉军有数万之众,师后城、郁立国、卑陆国陆续告破,好在直接从蒲类过来的汉军行进缓慢,给了匈奴撤离的时间。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从车师方向的天山山谷中,又杀来一支汉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到了东且弥国,惊得伊吾王一身汗,酒顿时就醒了,此刻正让部众放弃驻牧地,带上老弱妇孺赶着牛羊离开。

牛羊有脚带得走,毡帐也能扔车上,可那些沉甸甸的粟米怎么办?

伊吾王也顾不上可惜,一挥手道:“烧了!”

匈奴人随意地将火一扔,火焰点燃了简陋的粮仓,有些仓则压根没烧起来,但却没人有时间去补一把火了。

场面一片混乱,人各顾其家,等伊吾王匆匆上马后,才有部属带着一个胡妇前来。

那胡妇年纪很轻,以匈奴人的眼光看,容貌不错,一手牵着个刚会自己走路,在草地上踉踉跄跄的三岁孩子,另一手则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哭泣着禀报。

“伊吾王,吴先生不见了!”

……

“太冒险了。”

吴宗年身穿厚实的毡衣毡帽,躲在驻牧地旁的林子里,死死藏在一个大石头的背后,手中握着一根手杖,嘴唇微微发颤。

他脸色不太好,似是久病后的虚弱,吴宗年是为了不跟右贤王去乌孙,故意在夜里往天山流下的溪流里跳,由此受凉染病,右贤王怕他死在路上,这才得以留在此处养病。

但病不是他能控制的,近来越发重,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入睡,晕乎乎醒来,胡妻又要拉扯两个孩子,又要照料他这病人,颇为不易。

吴宗年看在眼里,心中有愧,却又得时刻提防,因为他知道,这胡妻每个月都会向右贤王的阏氏禀报自己的举止。

博望侯能带着胡妻归汉,可吴宗年自问无其勇略,他不敢有丝毫轻信和闪失。

此刻胡妻肯定发现他不见踪影,向伊吾王禀报了罢?吴宗年有些后悔:“应该再寻找更好时机,不该一时冲动。”

但汉军,他被俘后一千三百多个日夜,天天期盼的汉军就要来了!他们果然没有止步于蒲类海,而是出塞四千里,直捣匈奴右部腹地!

千载难逢,千载难逢!

吴宗年得知消息时激动得发抖,不顾一切,甚至抛下了两个孩子。只乘着驻牧地的混乱,拎起那根不起眼的手杖,钻出毡帐,沿着平日与匈奴人喝酒谈笑时,默默计算过的路径跑进了林子。

他想回家!

吴宗年不知是否有人看到自己,只匆匆用秋日的落叶将整个人都盖住,身子贴在冰凉的石头上,忍着久病的咳嗽,生怕伊吾王发现自己逃跑后,会派人来搜寻。

和想象中一样,脚步踩踏落叶的噼啪声响起,吴宗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心跳飞速,喉咙再痒也不敢咳一下。

他似乎能看到,匈奴的猎手背着角弓,带着猎犬,蹲下来查看那些难以掩盖的脚印,被踩断的树枝,胡犬尖俏的鼻子会嗅到他流了一身的汗臭,最终将他从石头后揪出来!

可最终从旁边走过的,竟是一头小鹿,反倒是它被吴宗年吓了一跳,一蹦一蹦地逃离了。

吴宗年松了口气,直到森林外人群和牲畜的喧闹远去,彻底安静,也没有一个人来找他。

他仰起头,边咳嗽边笑了起来,四年屈身虏营,四年忍辱负重,四年虚与委蛇,终于到了重获自由这一刻了?

但吴宗年依然不敢出去,谁知道匈奴人会不会去而复返,而等到天渐渐快黑了,踩踏落叶的噼啪声再度响起,几对绿莹莹的眼睛出现在林子深处,缓缓朝他靠近。

是狼!

吴宗年握紧了手杖,摸出了腰间的匕首,可他知道,以自己久病孱弱的身体,恐怕连一头狼都打不走。只能艰难起身,拄着杖往林子外逃,但身后的绿眼睛仍紧追不舍,且越来越近。

林子边缘快到了,吴宗年忍不住回头之际,却被一根树枝绊倒在地,脚痛得好死要断掉,他已能听到身后野兽的低吼,不由苦笑:

“我逃得过匈奴人的软禁,最后在汉军抵达前,却丧身于狼腹,那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是忽如其来的马蹄声和远方一长串的火把,惊走了就要扑向食物的狼,救了吴宗年一命。

一支骑兵在夜幕降临前抵达被匈奴人抛弃的驻牧地,吴宗年抬起头,只一眼就湿了眼睛。

仿佛看到了他的太阳,那是赤黄色的汉帜,是被俘前,在沙海里扛到了最后一刻的旗帜!

吴宗年忽然又有了力气,拄着手杖艰难起身,一瘸一拐朝汉军走去,一边走,还边将自己头上的毡帽取下扔掉,在这寒冷的傍晚,将毡衣脱了撇在身后。

迎着寒风,想要朝他们呼喊,但干渴许久,喉咙却嘶哑得说不出话来。

这群人是隶属于蒲类将军的骑从,领头的曲长乃是辛武贤的从弟辛汤,此人是纯粹的武夫,好酒,脾气还很大。

辛汤扑了个空后愤怒地仰天大喝,又拧开皮囊往嘴里灌酒,气呼呼地命令属下四处搜寻,能找到一人是一人,能砍一个首级是一个。

不多时,在辛汤喝完一囊酒后,他的属下押着一个瘦削羸弱的中年人过来,衣着单薄,留着匈奴人的辫发,模样却似汉人,身上沾满了落叶。

士卒没有当场宰了此人砍首级的原因,是他会汉话。

“跪下!”

吴宗年挨了粗暴的一脚,跪在骑在马上的辛汤面前。

这和吴宗年想象中载誉而归的场景不同,但他还是竭力解释自己的身份:“吾乃元凤四年,赴楼兰使者傅介子麾下副使吴宗年,汉中郡人也。四年前为匈奴右贤王劫持……”

“使者?劫持?是投降吧!说,在此驻牧地匈奴部众逃往何处了?”

辛汤和士卒们看他的眼神,是鄙夷而怀疑的,吴宗年感觉不太对劲,先指了可能的方向,又掏出自己怀中藏了许久的羊皮,高高举起,露出上面的山川溪流,以及标注的汉字。

“我乃诈降!这是匈奴在天山北麓各屯田点位置,也是右部诸王避汉军过冬首选之地!还望将军能带我去大营,禀明主帅!”

辛汤接过羊皮地图,醉眼惺忪地看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将图往怀里一塞,骂道:“乃公不识字,这图暂且收下,至于你……姓吴?”

吴宗年重复自己身份:“吴宗年……是傅介子使团副……”

辛汤粗暴地打断了他:“我好似听东且弥的俘虏说过,右贤王身边,有个姓吴的汉人谋士,为其建言献策,号称为中行说第二!原来就是你!怎就变成诈降了?”

“请将军……”

吴宗年还欲辩解,辛汤一挥手,那几个吴宗年初见时好似看到亲人的汉军士卒,就在他肚子上狠狠来了一拳,让吴宗年头冲倒在地上,接着又挨了几脚。

说真的,吴宗年潜伏于匈奴四年,除了最初被扔地窖饿了几天,还真没挨过这么重的打!

他痛苦地佝偻着身体,疼得龇牙咧嘴,但手里那根光秃秃的手杖却没放开,声音已带了哭腔:“我,是诈降!”

站在旁边的汉军将吏,却已在商议如何追击匈奴人,听不到吴宗年的辩解了。辛汤懒洋洋地拍着怀里的地图,在他看来,此人怕是想要将功赎罪,但与其让他立功,何不由自己来呢?

辛汤遂冷笑道:“没追上胡虏,却逮到这投降匈奴的懦夫,也是一件军功,至少值十个首级罢?栓起来,扔马后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