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肥马轻裘---第180章 富者田连阡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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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瑶光笑道:“正值上林乐府休沐,向女师告假来城南看看吾弟,听他说任君今日要去霸陵,我也想去长安以东看看灞桥、孝文皇帝陵,故厚颜同行,西安侯会见怪么?”

任弘觉得有趣:“半月不见,公主竟变得如此客气,看来那平乐观女师有些本领,礼乐还真学进去了。”

 

瑶光摇头:“哪有学什么礼乐,除了鼓琴琵琶之外,不过是教授一些仪礼服制、四时之物的安排,让吾等宗室女外知祭祀,内掌宴飨而已。规矩真是繁杂,一年四季各种应节的食品、祭祀的食品、大宴小会的安排,我光想想这些都觉得晕乎,这才想出来走走。”

任弘知道,宗室女子们将来夫君不是一方列侯,也是公卿大臣,所以四时祭祀,断不能有疏失。而贵族宴飨是常有的事,所以汉朝女子还得是接人待物的多面手,最终要做到:“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

他倒是挺担心刘瑶光从乌孙到长安,能否适应这种宗室贵女的生活。

刘瑶光面上却十分轻松:“任君勿要小看我,我可是母亲与冯夫人教授的!”

其实不适还是有的,别家的宗室女子都是从小便将养蚕当做游戏,渐渐知道分辨各种不同的蚕种,然后知道纺织,甚至会参与染衣,什么春暴练,夏纁玄、秋染夏、冬献功,一整套程序皆一清二楚。

可乌孙苦寒,连一株桑树都没种活,解忧和冯夫人纺织得大老远从中原购买生丝才行。所以刘瑶光得很吃力才能跟上女红课程,幸好她当年跟冯夫人学过一些,总算没丢人现眼。

而当轮到学习鼓琴时,便是她的拿手好戏了,秦琵琶奏得极其娴熟,那些异域曲调让曾随李延年谱过《摩柯兜勒》的乐官们眼前一亮,甚至在商议要将乌孙乐引入乐府中。

而刘瑶光那一曲已经谱好曲调的《从军行》,其铿锵之声,更叫众宗女都瞪大了眼睛,虽然被女师教训说此乐不该女子来奏。但也就此让人知道,西安侯任弘不仅有武略,亦有文采。

“想必那首诗很快就能从上林乐府,传遍长安。”刘瑶光暗暗想着。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刘万年在边上几次欲言,却插不上话有些尴尬,最后目光落在任弘牵着的马身上,有些诧异:“西安侯换了匹新马啊,那匹叫萝卜的老马呢。”

任弘和萝卜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刘万年。

他揉了揉眼睛,又瞅了一眼,却认出这马就是胖了一大圈的萝卜,不由惊道:

“任君这马,才半月不见,怎就肥成这样了!”

……

“亏你长在乌孙,连马肥是好事都不懂。”

在去往灞桥的路上,瑶光教训起弟弟来:“眼下快入冬了,若再不养膘可熬不过去,而战时急行驰骋,马儿掉膘也极快,若平日不喂肥些,到时候恐怕跑不动。”

确如瑶光所言,在汉人的词汇里,肥马就等于好马,古画上的马也肥得一匹比一匹夸张。到唐代时登峰造极,唐画里的马,和唐朝的女子一样丰腴。

萝卜从三月份就跟着任弘满西域跑,最后到长安来,万里驰骋,身上的脂肪都消耗干净了,所以初来长安时显得瘦骨嶙峋。

半个多月没怎么跑动,大多数时候都闷在马厩里吃了睡睡了吃,因为任弘心疼它,伙食极好,不是粮食就是苜蓿,偶尔甚至有鸡蛋,怎可能不肥。

任弘拍着萝卜肉乎乎的脖颈暗道:“不过太肥也不行啊,比如楚庄王的爱马就是过得太舒服,最后胖死了……”

而在一个倡优的俏皮话劝诫下,原本要被楚庄王以王侯之礼厚葬的肥马,就被做成了美味佳肴,加上菌桂炙烤,以群臣的肚皮做棺材了。

所以霸陵买地,交给夏丁卯和韩敢当也能搞定的事,任弘既然闲着也要去一趟,顺便溜溜马。

行不多时,前面出现一个亭舍,这是灞亭,意味着十里路程已过。灞桥就在眼前,它如同长虹般横跨灞水,长达百多步,桥头有高耸的华表,遥望对岸,则见筑堤五里,栽柳万株,背后是膏腴良田,好不壮观。

任弘心中琢磨道:“西汉的‘灞桥纸’,应该就在附近发现的吧,难得遇上休沐,我今日除了去瞧瞧买下的土地,还得到织室里,瞧瞧这种最原始的纸是怎么造的。”

他们正欲过桥时,却发现灞桥两端堵得严严实实的,京兆尹派来守桥的吏卒设了卡,不准所有人过去,而桥上也没人行人车马,只有一群工匠在忙碌。

哪怕任弘出示了符节,官吏依然满脸抱歉:“原来是西安侯,真是不巧,桥中间有几根木梁朽坏了,早上有辆马车陷下去落了水,整个桥面都坏了,正在修补更换,君侯要么得等到午后,要么去渡口乘船。”

和便门桥一样,灞桥也是木桥,因为修建时间久了,木梁被水浸泡数十上百年,近来经常朽坏,这场面,跟后世出帝都的高速堵了一样,让人焦虑而又无奈。

而上下游的渡口处,不少急着过河的富人官吏挤在河边,船少人多,往往挤了几十人,甚至有艘船开一半翻了的,渡口吏卒连忙去救人,好不忙乱。

 

达官贵人不愿湿了鞋履,会水的小老百姓就没这顾虑了,直接游泳泅渡过去了,几百人脱了衣裳入水争流,这场面真是壮观。

任弘看看同行的几人,刘万年连忙道:“我不会水。”

“我也不会。”刘瑶光有些尴尬。

任弘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此地拥挤,容易出事,不如再往上游走走,渡口每隔十多里就有一个。”

就在这时,对岸却有人大声喊起他来。

“西安侯!在这!”

这么大的音量,也只有韩飞龙,他和夏丁卯正站在一艘船上,老韩叉着腰洋洋得意,指挥船夫绕开那群喝饱了水被救上来的旱鸭子,无视了岸边无数手持金帛要买船的达官贵人,靠了岸后立刻过来帮任弘牵马。

“西安侯,我与夏翁一早来等,却发现桥断了,遂早早租了一艘船等着。”

“君子,我看中的那块地就在对岸,离霸陵县城还有些距离。”

任弘颔首,发现船夫没有去灞水对岸,而是逆流行了一段距离,停在灞水与浐水之间的黄土塬旁。

等到了对岸,登上高处,顺着夏丁卯的手望去,果是一片高出河岸的黄土大塬,肥沃旷野,里闾相间,炊烟袅袅。

任弘却发现这片土地的位置似曾相识,不由问道:“夏翁,这大塬叫什么?”

“叫白鹿原!”

 

 

第180章 富者田连阡陌

 

白鹿原是典型的黄土塬,被两条河流切割,成了独立于关中平原之上的一块孤岛。

站在这,任弘能瞧见遍布原坡的大大小小的沟梁奇形怪状,阴沟里长着些臭蒿,但更多的地方却已被开垦成了良田。

一年里最红火最繁忙的秋收已过,地里只剩下一捆一捆的粟麦杆,一些壮实黝黑的后生正扛着它们往家里走,与河西每个人都要去野外伐茭草一样,刍槁,这亦是要交的一种租税,官府牧苑里的牲畜就指望它们过冬。

“君子,这地方可还好?”

夏丁卯几天时间里带着韩敢当这个保镖,几乎跑遍了渭南地区,从杜县跑到南陵,再至霸陵,按照君子的要求寻找合适的土地,几经比较后,觉得这白鹿原最好。

“当地传说,许久以前有头白鹿经过之后,便土地肥沃、仓廪充实。”

夏丁卯热心地指着各处地标给任弘看:“这白鹿原的西北边,是高皇帝当年扎营的地方,如今叫高营乡。”

“大塬东北边数十里,则是孝文皇帝的陵,孝文皇帝节俭,没有起封土,依崖起陵,襟山带水。旁边两座大陵,则是薄太后和窦太后的坟冢。”

关中至今仍流传着汉文帝的诸多传说,不论是官府、儒生还是民间舆论,都有将这位轻徭薄赋的皇帝神话的倾向,以至于大家都相信,在孝文皇帝庇佑下,白鹿原一定能风调雨顺。

确实,这片天子陵寝脚边的土地,跟贫穷落后一点都不沾边,人丁繁茂,满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是不错,带我去那片地看看。”

夏丁卯相中的土地,位于塬西一片较为平坦的河川旁,河水清澈能瞧见对岸成片的白杨树林倒影,一群雪白的鹭鸶,从下游悠悠然飘落在浅水边,又被渡河的船只和人惊走。

“地广五顷,过去种的是菽豆,已经休耕了一整年,君子你看这地多肥啊,挨着河水,浇水也方便,南边有一道土梁遮挡,也不用担心发大水时将地冲了。”

任弘笑道:“我不太懂地,夏翁看准了就好。”

这片地看上去确实十分平整,任弘已经能想象来年开春,上面种满异域作物时的模样了。

他最关心的是一件事:“这边的地多少一亩?”

夏丁卯报了一个数字:“均价大概一千钱一亩。”

“一千,这么贵!武功县一亩地才一百钱呢!”

任弘新收的门大夫游熊猫不由出声,一千,这相当于他在武功县时辛苦狩猎两月能挣到的钱。

夏丁卯白了游熊猫一眼,这家伙如此咋咋呼呼,听上去还当是他老夏不会办事呢,遂冷笑道:“老夫昔日在敦煌郡时,900钱就买到了35亩地,我还没说贵,你嫌什么!”

“放在京兆,确实不贵。”任弘说了实在话。

他之所以会在长安以东、渭水以南挑地,是因为其他地方的地价实在是太贵了!

“距离长安最近的丰镐之间,号为膏土,其贾亩一金,也就是一万钱。”

“泾渭之间的五陵,膏腴地价高到了什么程度?当年孝武皇帝时,丞相李蔡得赐阳陵县冢地二十亩,李蔡却利用自己丞相职务之便,在附近多盗取三顷,卖得四十余万钱……”

也就是说,阳陵地价,一亩超过了黄金一两,接近一千五百钱。

而人口最多的茂陵县,正是开发热门的平陵县,膏腴地价就更是炙手可热了,已经炒到了一亩四五千钱!

长安周边和敦煌比,就好像后世一线大城市和十八线小县城比房价一般。

也难怪使团吏卒们只有卢九舌敢留在长安,因为在长安,十几二十万钱根本就活不起啊,连任弘这身价几百万的列侯,都被逼到五环外来买地了。

游熊猫唏嘘不已,而从小生在乌孙的刘万年就更不理解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弱弱地提问道:“在乌孙,争的都是方圆数十里的大牧场,这种小土地都是无主的,谁想占就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为何要出钱来买?”

没人理他。

任弘对这片地倒是挺满意的,面积够大,跟他在鄯善的屯田差不多,足够平坦,连成一片,方便搞大面积作业,而旁边还有一个小池塘,挨着生长树木的小丘,对岸则是杨林,方便取柴火,往后安置小作坊也很有地方。

任弘只问夏丁卯道:“夏翁,你说这片地的主人,是一位关内侯?”

“然也,姓王,名奉光,长陵县人也,祖上在高皇帝时是关内侯,至今仍袭爵位。”

“能延续百多年的关内侯?这倒是奇事。”

任弘封侯时听说,高祖时所封列侯,延续到现在的仅有平阳侯曹氏、酂侯萧氏寥寥五家,关内侯他倒是没关注过,毕竟只食三四百名义上的食户,无封地甚至无爵名,但能延续至今,至少说明是小心谨慎而无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