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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塔吗?他说:我搞古董收藏的,能不知道?!我说:锁骨菩萨怎么是妓女?他说:锁骨菩萨是观音的化身,为慈悲普度众生,专门从事佛妓的凡世之职。我说:佛妓?我觉得好奇,还要问些,大胡子却催促我赶快装车拉货,就把锁骨菩萨的事放到脑后了。摞得高高的一车纸箱拉回到八道巷里的楼下,我一箱一箱从一楼搬到六楼,从六楼再到一楼,正跑过了四十多次,五富来找我。我问五富有啥事,五富说先搬箱子吧,他气力大,一次竟搬两个箱子,也上下跑了十多次,我们才把彩陶全部搬到了六楼。我累得靠在墙上,两条腿就颤,越是不让它颤,它越颤得哗哗哗,我说:五富,这腿咋啦,快给我揉揉。五富给我揉,他的胳膊也颤得厉害,后来就都坐在地上,像从河里提上来的两条鱼,张着嘴吭哧。等缓过些劲了,五富说:城里人住得这么高有啥好处,人要老了走不动了怎么出门呀?我说:操你的心!人要老了走不动了就是住在平房也出不了门!我再问找我有啥事,五富说翠花来了。翠花来找我,是不是还为着上次的事?我就埋怨五富既然知道我不愿意她的为什么还要领她找我呢?既然她已经来了就该及时告诉我,现在搬纸箱搬得一头汗水满身尘土怎么见人呀?五富说这模样着好,反正你不愿意她,你就邋遢了恶心她!他用手故意揉乱我的头发。我打开了他的手,我不顾我的形象啦?我让他先去招呼翠花,我拍打了衣服,洗了手脸,然后坐下来吃了一根纸烟,想好了见她该说些什么话,才到楼后的马路上去。翠花来找我,却是让我去帮她讨要身份证。可怜的翠花,为了能得到城里的一室一厅住房,终年伺候着植物人。植物人如同死人,翠花也一天到晚不说话,她害怕等不到植物人咽气,她也就成哑巴了。她总是希望有人敲门,但敲门进来的就只有男主人。男主人起先待她是不错的,而后来就对她胡说,甚至动手动脚,让她忍受不了,就在昨日,当男主人又来,让她烧水给植物人擦身子,两条毛巾在热水中浸着,她擦了一遍,伸手去接第二条毛巾,觉得递在手里的不是毛巾,回头看时,男主人将他的那根东西放在她的手中,她一下子愤怒了,使劲一握,男主人跌坐在地上。他们就吵起来,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要离开,但那男的却扣着她的身份证不给,而没有身份证她就没法再到别处去打工。翠花说:我本来不想把这事给你说,我嫌丢人,我想让五富帮我去要,五富却一定让我来找你。我看了一下五富,五富说:我要不了么。我骂了一声。我骂的不是五富也不是翠花,我骂了那个不要脸的男人,流氓,你已经非法和另一个女人同居了,还吃了碗里看锅里,以为打工的乡下女子好欺负吗?我同意了去要身份证,我说:没世事了,吃屎的还缠住了屙屎的?!我那时表现得非常义愤填膺,我问那人多粗多高?翠花说不高,但虎背熊腰。我再问是知识分子还是一般机关干部?翠花说都不是,买了辆出租车雇人开着的。我说那先回池头村换身行头。五富说他不是知识分子你换什么行头?五富实在没脑子,如果是知识分子,我就用不着出马了,你五富光个膀子去,一句吓唬他就稀松了,但那人能买辆出租车雇人开着,多半也不是省油的灯,咱这么个样子去,他就先一半不怯了。我们当然是要先把架子车拉到收购站去。瘦猴见我们这么早就收工,问五富今日怎么啦,五富嘴长,就说了去要身份证的事,瘦猴说这像讨债的,现在最难办的就是讨债,需要不需要人?五富问什么人?瘦猴说当然是专业讨债的,他讨债就坐在欠债人的门口,拿一把刀刮下巴上的胡茬。五富说,这么恶的,请个专业的花多少钱?瘦猴说得讨回债的百分之十。五富说那要个身份证呢?瘦猴说还不得几千元?五富说:你把我吃了!突然鼻孔里往外流血。五富有流鼻血的毛病,尤其一到夏天容易流。忙舀了一盆凉水淋额头,又拿棉球塞住了鼻孔。瘦猴说:这么壮的人却流鼻血?!五富说:我血热,从小就这样,一上火就流的。瘦猴说:和女人一样,一月一次?五富恨了一声。在剩楼,我换上了西服和皮鞋,五富不换,他说他穿上皇袍别人看他也还是五富,何况他鼻孔里还塞着棉球。翠花却一直看着我,说我穿上西服了像换了一个人,脸恁白的,比她白。五富说他身上才白哩。我没有接话。出门时我让翠花走在前边,我不愿意她在后边看我。来到那男的住的楼下,我为了显得有身份,让五富先上去看看那人在不,如果在,就说刘处长来找他谈点事的。五富说:要当就当局长。还没见过局长哩,我说:是处长!五富就往楼上走,顺手却从楼旁的垃圾桶里捡了个木棍提着。过了一分钟,五富下来了,说那家门开着,里边坐了一个人泡着功夫茶喝,他刚一走近,那人就问干啥的,他慌了,掉头跑下来。我说:好好好。你就在这儿呆着,静静地呆着!我和翠花再上楼,果然那男的在屋里品茶,抬头看见了翠花,愣了一下,却继续喝茶,还咳嗽了一下。他这一咳嗽,我看出他并不是个太横的人,他也明白我们来者不善了。他起身挡在门口,黑着脸说:是找我的?
我说:是找你的。我故意在平和着,我说:小日子不错么,一个人品茶啊!他说:我好这一口。他没有让我们进去的意思,拿眼睛看我的手,我的手在裤子口袋里,让他弄不明白我手里有什么东西。我说:我是翠花的老表,翠花不想在你这儿干了,你把身份证还给她吧。屋里是个小厅,左右各一个小房,左小房门口靠着一个拖把,右小房门口有个小木凳子,可以随手拿起来。我观察好了。他说:刚才来的那人是不是你们一伙的?我说:那是翠花的堂哥。他说:来打架呀?我说:你怎么能说他来打架的?他说:他手里提了个木棍。我说:提木棍就是打架呀?他说:出门提木棍那就是要打架么。我说:你出门还带生殖器,难道你就是要强暴人?!我竟然能说出这句话来,我觉得很满意。我笑了,他也笑了。他一笑露出牙龈,这么丑的男人。他说:你也是从乡里来的?我说:我在报社工作。他就再次看我,我有些紧张,如果他要看我的证件那事情就露馅了,我硬撑着,脸上没有表情,手从裤兜里掏出纸烟来吸,还吐了个烟圈。那烟圈很大,摇摇晃晃在空中飘。他脖子不硬了,却对翠花说:翠花,你说良心话,我可没亏待你呀。五富说:你好得很!五富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楼,就站在我们后边。我把五富制止了,只要把身份证能要回来,什么话都不要说了。我说:翠花家里有事,不在城里打工了,你把身份证给她就是了。那男的把身份证从口袋里往外掏,五富一把夺过来,拉了翠花就走。五富抢夺时用力太猛,把那男的手都抓破了,那男的哎哎叫着要扑出来,我拦住了,我说你别惹他,他是二杆子!五富已把翠花拉到楼梯口,回了头却说:谁是二杆子?!把鼻孔里的棉球取了,血就往出流,他竟然用手把血在脸上抹,抹了个大红脸。那男的不往外扑了。我把翠花叫住,我说翠花你要走了,你给这位大叔说声再见。我故意让翠花叫他是大叔。翠花说再见。我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翠花说,噢,还有那房子的钥匙。她从裤带上解下一串钥匙扔进门。我说你是不是拿了工资还没干够天数,那你给你大叔退出来。翠花说不是,上月工资发了,这一月干了九天还没给一分钱哩。我当然知道这一日是九号,估计没发工资的,果然没发。我对那男的说:你把九天的工资发了吧,免得以后又来找你。那男的黑着脸不吭声。我又说羊都卖了还在乎缰绳,翠花你一月多少工资?翠花说三百。那男的掏出了一百元。我说,噢,一月三百,十天一百,一天十元。我拿了我自己的十元给了那男的。离开了那户人家,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夸五富鼻血抹得好,五富说我给你发凶的时候不是凶你的,我说这我知道。五富很得意,嚷嚷着要翠花请客,因为翠花白要了九十元钱。我说请什么客,翠花离开了那家,还不知道以后再干什么,你就那么欠吃呀?没想我这话却说得翠花哭了。她这一哭,我就手脚无措,我能给她寻工作吗,能让她暂时也住到池头村吗?我只有让五富送她到家属院陆婶那儿去。翠花是不愿走的,她和五富已经走出十多米远了,她又返身跑了过来,从那个小布兜里拿出了一个纸包,她说:刘高兴,我没啥谢你,我伺候了植物人三年,落脚却是这样,我气不过,走时拿了他家一包辣面,我把辣面给你!翠花和五富极快地向巷口走去,我打开了纸包,忽然一股风将辣面朝我脸上吹起,顿时呛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