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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道菜都只是在小小的器皿中盛一点点,以海鲜为主,花了不少功夫烹调而成。可是,当闭上嘴巴咀嚼,终于品出这似乎是鲍鱼、那似乎是蟹酱时,器皿里早已空空如也。照这种吃法能填饱肚子吗?我有些不安。
“我母亲在北斗医科大学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工作呢?”菜肴将尽时,我切入正题。
“一言以蔽之,是做研究助手。”藤村放下筷子,“说是医科大学,但并非只教给学生传统的医疗技术,也从事一些有前景的研究,自然需要助手。”
“什么研究呢?”尽管觉得听了也不可能懂,我还是姑且问了一句。
藤村稍作考虑后答道:“以体外受精为中心治疗不孕的研究。”“哦……”这倒也并非不懂,“试管婴儿的研究?”
“对,但不止如此……”
女招待进来,摆上新的菜肴。
“我一直很诧异,出生在东京的妈妈为什么会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关于这一点,藤村先生,您知道什么吗?”我试图改变问话的内容。“倒是有所耳闻。”女招待离去后,藤村说了起来,“小林女士从高中时代起就对这种研究深感兴趣。在研究了论文发表数量等情况后,才选择了北斗医科大学。”
“是吗?”想起妈妈平时的学习量,便觉得这逸闻可信,与我选择大学的情况完全不同,“那么,为什么会对体外受精的研究如此感兴趣呢?”
“要说明这一点,恐怕必须要提一下她当时的主张。小林女士对女性的社会地位与生物性职责的关系非常不满。”
“社会地位与……到底是什么呢?”话题忽然变得艰涩起来。“也就是说,女性参与社会的理想不能如愿实现,就是因为被赋予了怀孕的职责。比如,一对夫妇共同上班。即使同样工作,同样分担家务,收入相同,但一旦怀了孕,女方就只能辞职。至少,暂时离开工作这一点不可避免。于是,从这时起,女主内、男主外这种职能分配就实际体现出来了。一旦变成这样,很少有夫妇能恢复原来的状态。并且,以企业为主的社会也认为女性结婚怀孕之后就该撤离战线,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女性算入战斗力。这样,女性要想获得与男性平等的社会地位就不可能了—以上内容差不多就是小林女士的主张。这的确是真理,我也这么认为。”
“我也有同感。”吃了一口面条状的乌贼刺身后,我说道,“尽管现在女性的社会地位有了显著提高。”
“但同时,怀孕的女性也减少了。这一点在出生率上体现得最为明显,也印证了小林女士的观点。”
“在我的朋友圈里,也有一些人断言孩子会妨碍工作,所以索性不要。”
“是吧?女性放弃了生物功能,选择了社会地位。但如果因此谴责这种选择,则不合道理。责任在于那些本该探索一条道路使女性可以兼顾家庭与事业,却没有这么做的男性身上。”
“您说的一点没错。”我握紧拳头,使劲敲了一下膝盖。
“现在我能这样说,但放到二三十年前,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女人只要能生养孩子、侍奉丈夫就行了—持这种观点的人,即使在年轻女性中也为数不少。正因如此,小林女士深陷困境的情形也不难想象。”
“我母亲当时想做什么?”
“是啊,做什么呢?我也说不清她当时究竟有没有明确而具体的构想,但总之是要从根本上变革生孩子的系统。刚才您也说过,朋友嫌孩子碍事而不要孩子,确切地说,不应该这样。现实是,如果丈夫积极参与抚养孩子的事务,多数职业女性还是愿意要孩子的。妨碍工作的并非孩子本身,而是怀孕和育儿。小林女士也这么认为。并且,育儿的事情,请丈夫或其他人代劳是完全可能的。问题是怀孕。如果在公司里被委以重任、正要大展宏图时怀了孕,既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本人也一定非常懊恼。于是小林女士想,若能够开发出一种职业女性不使用自己的身体就能得到亲生骨肉的方法就好了。”
“就是代孕母亲喽。”我随口把这个在报纸等媒体上见过的词说了出来。
“代孕母亲是手段之一。”藤村点头说道,“体外受精的最初目的是治疗不孕,而据说小林女士认识到了其另外的积极意义。实际上,在今天来见你之前,我还特意调查了从前的报告,找到了小林女士写的一份报告,标题是‘浅析代用母体的必要性’。其中她提到了不能或不便怀孕的女子可以让其他女子接受自己夫妇的受精卵的构想。这完全是代孕母亲的构想。她的主张并没有只停留在这种层次上。她论述说,最终应开发出一种女性无痛妊娠和分娩的系统,也就是说,一种借助人工子宫便可获得孩子的方法。”“人工子宫……”我呆呆地望着说得起劲的藤村的嘴角。我完全没有想到,他现在说的竟与我熟悉的妈妈联系在一起。我仿佛在听着另外一个也叫小林志保的人的故事。
“我的解释有点拖沓了,总之,小林女士认为若想促进女性对社会的参与,进行体外受精等的研究是完全必要的,所以才特意来到这里,大致情形就是这样。如果您想看这篇报告,随时都可以跟我说。我已经放进了缩微胶卷,复制很容易。”说完,藤村仿佛完成了一件工作似的,津津有味地品起茶来。
“藤村先生您也在从事这样的研究?”
“当时是的。现在则在从事一些不入流的研究。”他自嘲地笑道。“我母亲为什么没有继续研究呢?”
藤村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这个嘛,终究还是因为她自身怀上了孩子吧。”
“孩子,就是现在的我?”“对。”
“母亲离开大学时,是如何对大家解释的?”
“啊,这个嘛,是以事后承认的方式。有一天她忽然回到了东京,就那样辞职了。关于怀孕一事,她也没有说。只是,我隐约觉得是那样,才解释说大概是那样的理由。怀孕剥夺了女性工作的权利,所以必须采取措施阻止,持这种观点的她竟也陷入如此境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这么说,究竟是谁让我母亲怀孕,您也不知道?”
“这……”藤村含糊地应了一句,表情郑重地望着我,“事实上,这次特意请您来,也是想请您确认一些有关这一点的情况。关于小林女士的恋人,也就是您的父亲,您都听说过哪些传闻?”
“结婚之前分手了,仅此而已。家住哪里,姓甚名谁,是死是活,她连这些都从未对我说起。”
“哦?果然……”
“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正要探出身子,拉门再次打开。我重新坐回坐垫,翻着眼珠偷看藤村。他正望着女招待摆放的菜肴,但视焦似乎有些游移。
“我不清楚。”只剩下我们后,他开口说道,“我只是在想象。”“怎么想象?”
“呃……”藤村舔舔嘴唇,“您父亲,会不会是他呢……”
“谁?他是谁?”我已顾不上菜肴,放下筷子追问起来。
藤村把脸扭向一边,眼神茫然,不久,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他把视线扭了回来,喉结动了动,想必是咽了口唾沫。
“我想,大概是KUNO教授。”“啊?”
“写成汉字是久能,长久的久,能力的能。我和小林女士的上司。”“您为什么认为就是他?”
“首先,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工作,这是我的直觉。小林女士尊敬、仰慕久能教授。如果说她要委身于人,除了他不可能有第二个。还有现实方面的问题。当时她为研究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与学校外面的人交往。久能老师也一直单身,坠入爱河也毫不奇怪。”“研究室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久能研究室里,除了我和小林女士之外,只有一位姓氏家的副教授。当然,与其他研究室并非没有交往,但差不多只有我们四人在继续研究。”
“现在这些人都在做什么?”
“据我所知,都在大学里。氏家副教授现执教于函馆理工大学。”“久能教授呢?”
“教授……藤村张着嘴,眨眨眼睛,然后说道,“久能教授十五年前就去世了。”
我只觉得一口气倏地一下吸进胸腔,然后又伴随着肩膀上的力气被抽离,缓缓地吐了出来。
“因病?”
“不,是事故。风雪夜里发生的交通事故。撞上了道路护栏。”又是交通事故。与妈妈一样。我不禁有些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