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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里有点歉疚:“对不起,大哥,我想结婚了。”
爸爸的声音很轻松:“好啊,这是喜事,恭喜你。”
欧阳觉得很难过,因为当年是爸爸带他出身,他觉得自己失了义气,他们最讲究这个,可是爸爸似乎更歉意,说:“这么多年来,多亏了你。”
欧阳到开发区去办了家五金厂,正正经经当厂长去了。爸爸一下子忙起来,他一时找不到人帮手,于是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许多事等着他拿主意,他常常要忙到很晚。我有时困极了,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醒来,依旧满屋子的人。
小余姐心疼得要死,她煲了鸡汤带来给爸爸喝,可是爸爸不领情,只好全便宜了我。
说实话,鸡汤真难喝。熬得那样浓,只放一点点盐,还说是大补。
我只知道爸爸最近很忙很累,可是我没想到爸爸会出事,我甚至不知道他有心脏病。
真要命,电影电视里演都是中枪中刀总之是皮肉外伤,可爸爸从迪吧出来时一脚踏空,立刻昏迷不醒,迪吧经理将他送到医院里来,医生说是心肌梗塞,很危险。
医院走廊里椅子冷得像冰,我坐在那里瑟瑟发抖,爸爸在手术室还没出来,欧阳赶来后只会说:“都怨我,都怨我……”他脸上的阳光全不见了,他难过后悔得要死。
欧阳不停的走来走去打电话,我听他对每一间夜总会的经理在说:“大哥没有事。”
我们都不知道爸爸有心脏病,他抽烟喝酒样样都很凶,可他才三十五岁。
我不能想像爸爸如果死掉,不,爸爸绝不会死。
心脏搭桥手术很成功,可是第二天就出现严重的并发症,医生说的词我一个都听不懂,可是闻讯赶来的小余姐拿手堵着嘴,默默的哭着,欧阳的脸木得像堵墙,我想爸爸一定不好了。
下午的病房,有那样好的阳光,像是一把金色的细纱,从窗口泻出来撒得满地都是。空气里只有消毒药水的味道,我想起爸爸最后一次带我去见干爹,他病得很厉害,就像爸爸现在一样,身上插着许多的管子。我轻轻的叫“干爹。”干爹咧嘴笑了笑,他嘴上全是血泡,身上一个个紫泡,都在渗着血。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亲我抱我,反而叫我站得远一点。他用那样温和的目光看着我,他说:“干爹要走了,小炜要听爸爸的话。”
我那时才五岁,什么都不懂得,我还问他:“干爹是要出国,再不回来了吗?”出国好远好远,我原来的邻居方雅馨和她爸爸妈妈一块儿出国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干爹的声音很轻,说:“是啊,再不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干爹,有天我突然想起来,问保姆:“干爹为什么不接我去吃麦当劳了?”保姆很简单的说:“干爹死了。”
干爹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他怎么会死?他就像电影电视里的英雄,爸爸说当年干爹在工地上拿根竹杆打趴下七个人,干爹双手都会开枪,他开车带我去乡下打兔子,拿猎铳一枪一个准,回来时后车厢里堆满了野鸡和兔子,吃不完统统送人。可是干爹死了,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我才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原来是死。
爸爸一直发高烧,他们说是败血症,欧阳说就是血坏了。
那一定没得救了。我用手捧着脸,我几乎以为自己要哭了。
有温暖的手在摸着我的头发,我以为是小余姐回来了,她的手好暖,又轻又柔就像是羽毛,暖暖的拂过我的额头。我抬起头来才看到是个陌生的女人。我错愕极了,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不是香水的味道,她和我原来认识的女人都不一样,她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染颜色,那样黑,那样直的长发,随便束着。她样子很温和,说:“你一定是小炜了?”
“妈妈……”我喃喃叫了一声,她一定是我妈妈,如果我不是在做梦,但每次梦里妈妈也是这样子。
她竟然脸红了,我认识的女人从来不脸红,连小余姐都不脸红,除非她们喝醉了。她红着脸说:“我不是你妈妈。”我难过极了,但她蹲下来,细心的替我系好散开的鞋带,然后,仰起脸来凝视我,说:“长得真像承浩。”
我爸爸的名字叫赵承浩,可是从来没女人这样叫他,她们都叫他“大哥”。
欧阳从护士站回来,他眼睛一亮,我听到他又惊又喜的叫:“大嫂。”
我头晕眼花,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欧阳叫她大嫂,那她一定是我妈妈,她一定是!我要大声的叫她妈妈!
她放在我肩头的手在轻轻发抖,可是我清清楚楚听到她说:“欧阳,别叫孩子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