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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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吗?”

他耸耸肩,“那你留在这儿吧。”

但她还是跟了上来,两人走向存放强酸的地方,那种东西应该能解决问题。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福生用一块破布裹着手,把提纯室的帘子推到一边,谨慎地避免碰到任何东西。他越来越不均匀的呼吸声在面罩里回响着。制造车间被弄得乱七八糟,一定是白衬衫在这里做过什么调查。海藻培养槽散发出浓烈的腐臭,连面罩都遮挡不住。福生浅浅地呼吸着,强忍住呕吐的冲动。悬挂着的烘干帘上面的海藻已经变成了黑色。几条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垂下来,像萎缩的黑色触手。

“你要做什么?”阿迈喘息着问道。

“寻找我的未来。”他朝她笑了笑,不过很快意识到她没办法透过面罩看到他的表情。他从一个工具柜里找出两双手套,递给她一双,又给了她一件围裙。

“帮我拿着这个东西。”他朝一袋粉末点了点头,“我们现在是在为自己工作。没有外国人的干扰了,懂吗?”她朝那个袋子伸出手,他马上阻止了她。“别沾到皮肤,”他说,“也别让你的汗碰到它。”他领着她回到办公窒。

“这是什么?”

“你马上就会看到了,孩子。”

“是的,可是……”

“这是魔法。去外面的水渠弄点水回来。”

等她返回以后,他取出一把小刀,小心地割断袋口的绳子。“把水给我。”她把水桶推过来。他用小刀蘸了点水,再把小刀插进粉末中。粉末发出嘶嘶的声音,开始起泡、翻腾。等他再次拔出小刀时,半截金属刀刃已经不见了,被彻底溶解。

阿迈的眼睛瞪大了。一股黏稠的液体从小刀滴了下来。“这是什么?”

“一种特制的细菌。是法朗创造出来的东西。”

“不是酸液。”

“不是,从某种角度来说,它是活的。”

他拿着小刀,把那种液体往保险箱表面上涂。没过多久,小刀的金属部分便彻底消融了。福生皱起眉头,“得换个工具,要足够长,免得没等涂完就溶尽了。”

“把水倒在保险箱上,”阿迈提了个建议,“之后再把粉末倒上去。”

他笑了起来,“真聪明。”

保险箱很快被浇湿。他用一个纸漏斗把那种粉末倒在保险箱上。粉末一接触水就变成黏稠、沸腾的液体。福生吓得退了一步,强忍着才没有在裤子上擦手。“千万别弄到皮肤上。”他低声说,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套。只要有一点粉末弄到手套上,而手套又打湿了……他起了鸡皮疙瘩。阿迈更是早就躲到办公室的远端,惊恐地瞧着这边。

金属开始溶化、变形,一片一片地从保险箱表面脱落,如同被秋风扫落的叶子。溶化的铁皮落在柚木地板上,闪闪发亮,嘶嘶作响,范围不断扩展。一片片铁皮持续烧着地板,木头很快被灼成黑色。

“它没有停下来。”阿迈有些畏惧。福生注视着这一切,心中愈发不安。他不知道这种像酵母一样的东西会不会把地板也吞噬掉,让保险柜掉到下方的生产线中去。他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这东西是活的。过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失去消化能力。”

“这是法朗造的?”阿迈的声音充满敬畏。

“我的同胞也能造出这样的东西。”福生摇摇头,“别把法朗想得那么厉害。”

保险箱在不断消融。要是他足够勇敢,他早就可以这么做了,不用等到身边爆发大战的时候才鼓起勇气。他希望自己可以回到从前,凑到那个得了妄想症、担心被驱逐出境、担心惹怒洋鬼子、希望保持好名声的老头子耳边,只告诉他一句话:你没有任何希望,偷了东西就走吧,事情反正不会变得更糟糕的。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真不错啊,陈福生,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福生转过身。是“狗日的”和“老骨头”,还有另外六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口,所有人都手持弹簧手枪。他们在外面的混战中受了些伤,身上还有黑灰,但所有人都微笑着,一脸自信。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狗日的”指出。

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天空,让办公室里蒙上了一层橘红色。轰隆隆的爆炸声震撼着福生的双脚。很难判断爆炸地点离这里有多远,炮弹似乎随机地落在各个地方。就算炮击有特定的目标,他们也不得而知。又一次爆炸,这一次显然近得多。目标大概是守卫海堤的白衬衫。福生强压下逃跑的冲动。能消化钢铁的细菌仍在工作,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金属碎屑掉了一地。

福生试探地说:“很高兴你们过来这里。那么,过来帮帮我吧。”

“老骨头”微笑着,“我可不这么想。”

这群人从福生身边走过去。所有人都比他的块头大,都有武器。他们将他和阿迈视若无物,把福生挤到一边。福生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那是我的,”他抗议道,“你们不能拿走!是我告诉你们它在什么地方的!”

他们对他置之不理。

“你们不能拿走!”福生想掏出自己的手枪。突然间,一支枪顶在他的脑袋上。是“老骨头”,脸上仍旧挂着笑意。

“狗日的”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多杀一个人对我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别考验我的耐心。”

福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很想开枪,狠狠打击一下此人的嚣张气焰。保险箱上的金属仍在冒泡,发出嘶嘶声,慢慢剥落,福生的愿望就快实现了。黑帮分子全望着福生和“老骨头”,轻松地笑着,毫不担心。他们甚至没有举起手枪,只是兴致勃勃地看着福生,尽管他的手枪指着他们。

“狗日的”咧嘴一笑,“滚开,黄卡人。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阿迈拉了拉福生的手,“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值得你为它送命。”

“她说得没错,黄卡人。”“老骨头”说,“你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

福生放下枪,容许阿迈把他拉走。他们朝办公室的门走过去。粪肥巨头的部下笑着看着他们,然后福生和阿迈走下楼梯,离开这座工厂,来到瓦砾遍地的街上。

远处有一头巨象发出痛苦的哀鸣声。风刮得很猛,将灰烬、政治宣传小册子和防风雨木材燃烧的气味吹送过来。福生感到自己真的老了。他已经太老了,无力再和这个显然想毁灭他的命运继续搏斗。一份传单在空中翻滚,头版大标题是发条女孩与谋杀事件。雷克先生的发条人竟能造成这么大的一场动乱,真让人惊奇。福生是黄卡人,但他觉得就连自己的境遇也比那可怜的东西强得多。他或许应该谢谢她。要不是知道了她导致雷克先生被逮捕的消息,他很可能已经死了,和他所有的翡翠、现金和钻石一起在贫民窟里化为灰烬。

我应该感谢上苍。

尽管如此,他却感到他的先祖压迫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接手了他的祖父和父亲在马来亚创下的事业,而在他的手里,这些事业全都灰飞烟灭了。

他不能承受这种失败。

另一张传单从工厂墙上吹了下来。又是那个发条女孩,传单上还有对普拉查将军的指责。雷克先生迷上了那个发条女孩。他们俩常做那种肮脏事,雷克先生一有机会就会把她带到自己的床上过夜。福生捡起那张传单,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那是什么?”阿迈问。

我已经太老了。

尽管如此,福生还是感到心跳变快了。“我有个主意,”他说,“可能是个机会。”

这个希望如此荒唐,如此渺茫。哪怕一无所有,他也要博下去,这是他无法抑制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