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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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火焰的光芒映照在消防车的铬钢外壳上。

咔嚓、咔嚓、咔嚓……他似乎永远也拍不够。受内心的驱使,他记录下辛酸的诸多细节。

他抬头望了一下街头,看见几名探员正在查访路人。

有什么好问的?他心想。反正掘墓者来了,又走了。

他知道自己也该走了。在这里,他绝对不能被人看见。所以他准备将相机放进夹克口袋。这时他回头朝火场看了一眼,发现了什么。

对,对。我想拍这一张。我需要这一张。

他举起相机对焦,按下快门。

照片:自称杰弗逊的男人——这个全心投入侦办枪击案的人——把某个东西轻轻摆在车子的引擎盖上,俯身向前细看。是书吗?还是杂志?不对,那东西反射着光线,看起来像是一片玻璃。透过镜头,只能看见那人全神贯注的神态,他用皮夹克将玻璃包起来,就像父亲晚上把婴儿抱到寒冷的户外前将婴儿层层裹起。

咔嚓。

你的任务是,保护市长。

而且别讲FBI的坏话。

主播斯莱德·菲利普斯坐在杜邦环岛的咖啡店里,附近仍停有数十辆救护车,灯光在灰暗的夜空中闪耀。警方在四处拉起黄色的警戒线。

斯莱德亮出记者证,走进警戒线,来到扶梯底部,眼前的景象令他大为震惊。半干的血迹,小块骨头和头发。他——

“对不起,”一个女人说,“你是WPLT的斯莱德·菲利普斯,对吧?”

主播永远注定被人直接指名道姓,从来没人客气地加上“先生”。本来喝着咖啡的他抬起头,看见这位容貌姣好的年轻金发女郎。她想讨要签名。他给她签了名。

“你真棒啊!”她说。

“谢谢你。”

走开。

“总有一天,我也要进入电视圈。”

“这愿望很好。”

走开。

她呆站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邀她坐下的意思,只好没趣地离去,踩着高跟鞋的她走起路来令斯莱德联想到羚羊。

他啜饮的是低咖啡因咖啡。地铁发生的血腥惨案——他无法释怀。天啊……到处是血。瓷砖被打碎了,金属也出现凹痕……小块人肉,小块骨头。

还有鞋子。

六七只沾有血迹的鞋子散落在扶梯底部。不知何故,这是整个现场最令人心寒的一幕。

这也是多数雄心万丈的记者梦寐以求的新闻事件。

你是新闻记者,去报道新闻吧。

然而斯莱德却无心报道这条新闻。这场血腥暴力令他作呕。这个丧心病狂的杀手吓坏了他。他心想:不对,我不是记者。他希望刚才对那个油嘴滑舌的讨厌鬼杰弗里斯说出这句话。我是个艺人,是电视明星,是个名人。

无奈他从杰弗里斯那里得到的东西太多,无法向对方表达自己真正的感想。

因此只好老老实实地做别人让他做的事。

关于他与杰弗里斯之间私下的交易,他很想知道肯尼迪市长是否知情。大概不知情吧!肯尼迪是个正直廉洁的傻瓜。特区前几任的市长全加起来也不如他优秀。斯莱德就算不是大记者彼得·阿诺特,也不是名主播汤姆·布罗考,可至少他会看人。他知道肯尼迪真的希望在选民唾弃他之前尽最大能力改善特区。下一场选举结果出来,肯尼迪肯定会下台。

他推出的两千年大计……说实在话,勇气可嘉。特区的企业界本来就赋税沉重,他居然敢再向他们征税,双方因此看彼此都不顺眼。对于学校建筑商舞弊案,肯尼迪查办的动作有如古代的大法官,据闻他本想掏市政府的钱包额外犒赏检举人加里·摩斯,感谢他出面揭发舞弊案,而且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出庭作证——这笔钱,拉尼尔众议员当然不愿批准。也有传言指出,肯尼迪不打算对涉及舞弊案的人员手下留情——连私交甚笃的老友也不放过。

斯莱德用上述想法安慰着自己,认为理所当然应该替肯尼迪的市政府团队救火。算是以小恶救大善。

再来一杯低咖啡因咖啡。他坚信真正的咖啡会影响他优美的男中音,因此只靠所谓的“无铅咖啡”过活。

他望向窗外,看见他在等的人走来。一个身材细瘦矮小的人。他是在FBI总部上班的职员,斯莱德已经培养这条人脉长达一年。这种人就是经常在媒体上听到的“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声称”,可信度也许没那么牢靠。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电视新闻这一行讲究的标准又不一样。

FBI职员看了斯莱德一眼,走进咖啡店,谨慎地四下看看,活像个笨拙的间谍。他脱下大衣,里面穿的是剪裁极不合身的灰色西装。

此人基本上算是收发室的文员,只不过他对斯莱德说,局里多数“重大决策过程”他都“知之甚详”——哦,天哪……

自尊心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斯莱德心想:“你好,蒂莫西。”

“新年快乐。”这人边说边坐下,活像被钉在墙上的蝴蝶。

“嗯,是啊。”斯莱德说。

“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这里有希腊羊肉派吗?我喜欢吃那个。”

“没时间吃饭,你只有接受采访的时间。”

“喝一杯也不行?”

斯莱德招来女服务员,又给自己点了一杯低咖啡因咖啡,给蒂莫西点了普通咖啡。

“呃——”他显得有些失望,“我想喝的是啤酒。”

主播靠向前去,低声说:“那个疯子,地铁案的枪手,那起案子侦办得怎么样了?”

“线索还不太多。案情有些古怪。有些人说他来自恐怖组织,有些人说他是右翼民兵,有两个人认为只是普通的勒索案。可惜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结论。”

“我要的是焦点。”斯莱德说。

“焦点?你说的‘焦点’是什么意思?”蒂莫西瞥了邻桌一眼,有人正在对着希腊羊肉派大快朵颐。

“这个案子把肯尼迪害惨了。这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反正他是笨蛋一个。”

主播来这里不是为市长的办事能力辩护的。无论历史会怎样评价杰拉尔德·肯尼迪市长的任期表现,斯莱德毕竟拿了他两万五千美元,任务是向外界暗示市长绝不是笨蛋。所以他接着说:“FBI打算怎么处理?”

“这案子很棘手。”蒂莫西说。他一心想当FBI探员,只可惜他离自己设定的人生目标总差那么一小步,“他们正在尽力侦办。已经找到歹徒的藏身地点了,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我还听说歹徒逃掉了,而且还把你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我们以前没碰到过这种状况。”

我们?

斯莱德点头表示同情:“说真的,我是想帮帮你们。我不想播报台里预定播报的内容,所以才找你出来聊聊。”

蒂莫西那双像小狗一般的眼睛闪动了一下,然后问:“预定?预定播报的内容?”

“没错。”斯莱德说。

“什么样的内容?”蒂莫西问,“打算怎么说的?”

“在梅森剧院搞砸的事。”

“搞砸什么了?他们阻止了歹徒啊!已经把伤亡减到最低了。”

“不对,不对,不对,”斯莱德说,“焦点是,他们本来可以干掉枪手,最后却让枪手溜走了。”

“又不是我们局把事情搞砸的,”蒂莫西辩解道,“那次属于高强度攻坚,执行起来难度非常大。”

高强度攻坚,斯莱德暗想。他知道蒂莫西很可能不是在FBI总部学到的这个术语,而是从汤姆·克兰西【注】的小说里看到的。

【注】汤姆·克兰西(Tom Clancy,1947- ),美国畅销小说作家,擅长写作以美苏冷战时期为背景的政治、军事科技和谍报故事。

“话是这么说,不过另外还有一些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

“肯尼迪想付钱给歹徒了事,不过FBI却设下陷阱,可惜被枪手识破,结果现在他只为了杀人而杀人。”

“一派胡言。”

“我不是说——”斯莱德说到一半。

“这不公平。”蒂莫西发起牢骚来,“我是说,我们在特区四处布下探员,而这些探员今天应该回家陪家人过节才对。我整晚都在帮他们收发传真……”他越讲越声音越小,因为发觉不小心说出自己在FBI总部的真正职务。

斯莱德赶紧说:“我不是说我赞成这种说法。我只是说,电视台准备播出这样的新闻。这个混账正在滥杀无辜啊!电视台必须得将矛头指向某个人才行。”

“这个嘛……”

“有没有其他焦点,除了FBI之外?”

“哦,你指的‘焦点’就是这个意思啊。”

“我刚才提到‘焦点’了吗?”

“说了啊,刚才提到过……特区市警察局的警察呢?他们可能是搞砸事情的因素。”

斯莱德心想,把报道的枪口指向特区警方,而市警察局最上层的长官却是肯尼迪市长,不知道杰弗里斯愿意付多少钱请他这样做。

“继续讲。这个焦点不太够劲。”

蒂莫西想了一会儿,然后微笑说:“我想出点子了。”

“是好点子吗?”斯莱德问。

“我在总部的时候,听到了一件怪事。”蒂莫西皱起眉头,声音越来越小。

主播说:“希腊羊肉派看起来的确很好吃,不如我们点一份尝尝吧?”

“好,”蒂莫西说,“嗯,我认为这主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