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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们是我的雇主,坦纳,”他说,“你也知道我对所谓的故乡没啥感情。该死的底尔沙摩对我来说狗屁不是。但是……这太过分了,坦纳老兄——他们一声不吭。一切仍在正常运转,坦纳。这不是我们的义务。应该告诉我们怎么回事。不然的话,他们就会失去大家的信任,也会失去正当性。真要命,伙计,那可是他们的根基。他们只是两个人而已,而我们有成千上万。这对嘉水区没好处。”
这种情绪让坦纳很不安。只有在水下,他才是最快乐的。城市水底的生命活动依然一如既往:云团似的鱼群,杂种约翰,螯虾人,套着皮革与金属的潜水员吊在绳梯末端,日泽区的人鱼灵活地摆动着身体,黑糊糊的潜水艇游离于城外,仿佛粗壮的鲸鱼。“高粱号”的浮筒沉在水底,承载着上方的支柱。坦纳·赛克来回穿梭,参与各项工作,给予同僚们指点与建议,时而遵从命令,时而指示他人。
然而一切都已彻底改变,跟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在所有日常活动的边缘,在无数的龙骨与船底周围,五条巨硕的锁链构成五边形的顶点,陡峭地斜插入前方海水中,牵系着数英里深处的恐兽。
坦纳的活动比以前要困难。仅仅为了赶上舰队城的步伐,他就得不停地游动。他发现有时得抓住突出的柱条,或者覆满藤壶的船骨,让自己被拖着走。每当一日将尽,他费力地爬出水面,回到家中时,已经精疲力竭。
有关新科罗布森的念头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脑中。他寻思着,不知消息是否送到。他无法想象昔日的家乡毁于战争,因此强烈希望情报能顺利抵达。
气温依然没有缓解。每天都充斥着热光,让人不停地冒汗。每当有云出现,总是伴随着致密的风暴和闪电。
疤脸情侣、蚊族人奥姆、乌瑟·铎尔以及一小群骨干躲在“雄伟东风号”里,继续研究新的秘密计划。大部分科学家都被排除在外,闷闷不乐地到处游荡。
贝莉丝的任务已然告终。工作时段内,由于缺少其他友人,她又开始试探性地找约翰尼斯搭话。他跟她一样,也遭到了摒弃。恐兽已经逮到——他的作用到此为止。
约翰尼斯依然小心提防着她。他们在舰队城摇曳的街道中闲逛,时而也到露天咖啡座或小花园里歇息,周围尽是嬉戏的海盗幼童。他们依然会收到薪金,可以轻松度日,但如今他们的时间没处可花,显得无比漫长。他们整天面对着空闲的时日,无所事事。约翰尼斯很恼火,他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他开始时常提起新科罗布森,这在贝莉丝记忆中还未曾有过。
“家乡现在是哪个月份了?”他问道。
“结偶月。”贝莉丝答道,话一出口,她便暗自自责没有装模作样地计算一番。
“要在新科罗布森的话,”他说,“冬天该结束了。”他朝西方点了点头。“现在是春天了。”他平静地说。
春天。然而我却身处此地,贝莉丝心想,我的冬天被偷走了。她又想起沿着河流到达铁海湾的旅程。
“我们一直没有到达,你认为他们知道吗?”他平静地说。
“新艾斯培林肯定知道,”贝莉丝说,“至少会认为我们已经严重滞后。然后再过大概六个月吧,等到下一艘新科罗布森船抵达,他们就会传话回去。因此,很长时间内,家乡的人都没法获得准信。”
他们坐饮着城中出产的淡而无味的咖啡。
“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约翰尼斯最后说道。
他们对话并不多,但沉默的空气中气氛凝重。
事态发展越来越快,贝莉丝暗自寻思,但自己也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脑中的新科罗布森跟约翰尼斯所想的似乎有所不同:在她想象中,它是静止的,就像在玻璃罩里一样。但她此刻没有去想,也许是因为害怕。
这里几乎只有她清楚,焦油河和溃疡河两岸将展开怎样的战斗。那座城市若能留存,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然而新科罗布森也可能终究难逃劫难。这些想法令她不知所措。
一切都杳无音讯,难以确定,她心想,势态的演变存在着各种可能性……如此压力之下,我早就该崩溃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贝莉丝感觉仿佛在等待。
那天晚上,她跟乌瑟·铎尔一起度过。
每三天中便有一晚,他们会一起饮酒,或者在城中漫无目的地穿行,或者回到他的居所,或者去贝莉丝的住处。
他从来不碰她。贝莉丝对他的言不尽意厌烦透了。他往往先是一言不发,然后开始讲述稀奇古怪的故事,以回应某些隐约相关的提问或陈述。他那美妙的嗓音令她着迷,故事讲完之前,她可以暂时忘记困扰。
乌瑟·铎尔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一定有所收获,但她仍然不太确定是什么。她已经不再怕他,即使是藏着秘密。尽管他拥有致命的技艺,又精通某些隐晦的神学与科学分支,在她看来,他跟她一样迷失而困惑,完全游离于社会之外,缩在冷漠节制的面具背后,对社交准则和人际交流不甚了了。因此,与他相处,她有一种安全感。
他强烈地吸引着她。她想要他。他拥有超强的能力,坚忍的自制,美丽的嗓音,冷静的智慧。很明显,他对她有好感。倘若他俩之间有事发生,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掌握主导权,而且并非仅仅因为年纪较长。她不愿卖弄风情,但也营造出足够的气氛,他一定能觉察到。
但他从不碰她。贝莉丝很困惑。这说不通。从他的表现来看,显然是缺乏自信,力不从心,但似乎还有其他因素。他的举止就像是复杂的化学混合物,大多数成分她立即就能鉴别出来,然而也含有难以分辨的神秘配料,完全改变了其本质。若不是因为这一层,当贝莉丝情欲高涨、孤独难耐时,也许会主动推进两人的关系,但铎尔的秘密令她局促不安,止步不前。她不敢肯定自己的出击是否能得到回应,她不愿冒被拒绝的风险。
想要与他上床的欲望简直令贝莉丝焦躁不安——再加上他外在的吸引力,她感觉需要澄清一些问题。他要干什么?她反复地寻思。
赛拉斯·费内克已经许多天不曾与她联系。
古老的炮舰上伸出一根炮管,仅有一脚掌宽。他的脚趾踩着那冰冷的炮膛,脑袋却比“雄伟东风号”主桅还要高。他俯瞰下方,一动不动地凝神注视着,舰船周围奔腾的海浪让他感觉仿佛处于下坠之中。
他的本领日益增长,魔法力量越来越强,控制更加自如,实施计划时也更为精准。
他的亲吻动作变得放松而慵懒。
他手握雕像,指尖摩挲着那片鳍状物。他的嘴里依然带着上次舌吻留下的血腥与咸味。
雕像赋予的能力使他能在城中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移动。他的口舌与冰冷咸涩的石头紧密接触过之后,感觉隐隐刺痛。此时,物理空间与作用力在他身上不再遵循常规。他隐秘地跨过舰船之间的水面,然后继续向前,躲入一名警卫的鞋子所投下的阴影里。
他在城里来来回回到处巡游,追踪着自己所释放的流言与情报。他眼看着自身的影响力逐渐扩散,好比抗生素在病体中散播。
一切都是事实。他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通过流言、宣传册和报纸播下的分歧完全符合他的意图。
他潜入水下,海洋向他敞开怀抱。他沿着巨型锁链下沉,在最深的海底,那头匪夷所思的恐兽正伸展肢体向前迈进。当他需要呼吸时,便捧起那尊曲背弓腰的古怪雕像,它在夜晚的海水里发出淡淡的生物荧光,布满牙齿的嘴仿佛幽暗的洞孔,黑漆漆的独眼瞪得又大又圆,带着嘲弄的神情。他与之深切地接吻,每当舔到那舌头般扭动的物体,随之而来的厌恶感他从来都难以消除。
雕像把空气呼入他口中。
或者让空间再次扭曲,他只需抬起下颚——尽管身体仍在深水中——脸就能露出水面,吸上一大口气。
他无需划动四肢亦可在水中穿梭,只有雕像上曾经拥有生命的鳍状饰物在摇摆着,仿佛这就是推动他前进的力量。他在五条巨链之间徘徊,不断下潜,直到黑暗、阴冷与沉寂令他心生惧意(尽管他本领高强),才再次上浮,行走于城市的隐秘空间里。
任何城区他都畅行无阻。他能轻而易举、毫不犹豫地进入所有旗舰,只有一处例外。他造访过“雄伟东风号”、谢德勒区的“兽人号”、底安信区的“盐神号”等——唯独没去过“尤洛克号”。
他害怕布鲁寇勒。即使雕像的亲吻令他浑身充满能量,他也不愿冒险面对这名血族。月船是他的禁区——他对自己立下誓言,并严格遵从。
亲吻过雕像之后,他还会练习别的技巧。雕像不仅仅可以用来穿行与渗透。
关于鬼影区,人们说得没错:其中的确有居住者。旧船中的神秘居民虽然能看见他的所作所为,却没有招惹他。
雕像保护着他,感觉就像是他的情人。它能保障他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