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言情小说网,,让阅读成为一种享受!若被转/码,可退出转/码继续阅读.
饭后,贝莉丝重拾精神,继续与工程师们坐下开会。
坦纳·赛克常常率先发言。“这是怎样的动物?”他说,“束缚它需要哪些条件?”
许多工程师都是被劫持来的,有些还是改造人。她的周围全是罪犯,贝莉丝意识到,而且大多来自新科罗布森。他们的盐语带有狗泥塘和贱地的口音,并夹杂着她数月来不曾听过的贫民窟俚语,她吃惊地眨巴着眼睛。他们的专业技能跟科学家的一样难以理解。他们询问钢铁以及各种合金的强度,询问新科罗布森地底呈蜂窝状的网链,询问恐兽的力量。讨论重点很快便转向了蒸汽引擎,汽轮机,岩乳,挽具的机械机构,舰船般大小的笼套与辔头,等等。她知道,假如能完全理解这些内容,肯定对自己有利,但这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因此只能作罢。
那天晚上,有一个人回房时,一名女蚊族接近他身边,嘴里叽里呱啦不知喊些什么,仙人掌族护卫用飞轮弓将她射死。
贝莉丝听到砰的一声,于是从窗户缝隙中望出去。蚊族男人们紧缩的嘴里发出呜呜低吟,他们跪在尸体边,伸手探触。她的嘴无力地张开,吸管耷拉在外面,仿佛僵硬的大舌头。她最近才进过食,依然鼓胀的身体几乎被硕大的飞旋锯轮切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积聚成黏糊糊的一滩,逐渐渗入泥地。
蚊族男性纷纷摇头,其中一个站在贝莉丝身边,拽了拽她的胳膊,然后在她的便笺上写下几个字。
没有必要。她不想进食。
接着,他作出详细的解释,贝莉丝惊骇万分。
贝莉丝渴望独处。整天都与别人待在一起,她感到极其疲惫。因此,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当科学家们聚在一起商讨明天的研究方向时,她悄悄溜进隔壁的小间。她以为里面空无一人,但并非如此。
她嘟嘟囔囔地道一声歉,转身就走,但乌瑟·铎尔立即开口阻止了她。
“请不要离开。”他说。
她转过身,手中抓着旅行袋,赛拉斯给的小盒就在袋子最底下,困窘中,她能感觉到那盒子的重量。她站在门口等待,脸上漠无表情。
铎尔刚才正在练习。他站在屋子中央,神态放松地握着剑。这是一柄直刃剑,两侧都开了锋,有两尺多长。它并非特别巨硕,没有华丽抢眼的装饰,也不曾刻上强力咒符。
剑身是白色的。忽然间,它动了起来,飘忽如水,毫无声息,化做一团无从捉摸的杀气。一转眼,剑便归入鞘中,她根本来不及看清楚。
“我已经好了,科德万小姐,”他说。“你可以用这间屋子。”但他没有离开。
贝莉丝颔首致谢,然后坐下来等待。
“希望这次不幸的杀戮不会损害我们跟蚊族男性之间的关系。”他说。
“不会的,”贝莉丝说,“他们不会因为女蚊族被杀而怀恨在心。他们记得一点儿历史,明白那是必须的。”这些他都知道,她突然怀疑地想。他又在跟我没话找话了。
尽管她心存疑虑,但蚊族人告知她的详情太可怕,太离奇,她想要与人分享,想要让别人知道。
“蚊族男人对历史了解不多,但他们知道仙人掌族——树液族——并非海对面唯一的居民。他们也知道我们这些鲜血族,知道为什么我们通常不来造访。关于疟蚊女王的统治,他们已经忘记了详情,但他们有意识,许多个世纪之前,本族的女性……犯下了错误。”她顿了顿,等待对方领悟这一保守的措辞,“他们对待女蚊族……既没有喜爱,也没有厌恶。”
这是一种可悲的实用主义。他们并不怨恨本族女性,在每年一次的交配期中也相当热切,但通常尽量不去理会她们,如有必要,也会杀死她们。
“要知道,她并不是想进食,”贝莉丝保持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她已经吃饱了。她们……她们是有智慧的,并非毫无头脑。他告诉我说,那都是因为饥饿。她们要很久很久才会饿死。她们可以一年不进食,在此期间,整天饿得发疯似的嚎叫:她们无暇顾及其他。但当进食之后,当她们真正吃得很饱的时候,有那么一两天,或者一个星期,饥饿感消退下去,这时候,她们会试图交谈。
“据他描述,她们会从沼泽地飞出来,降落在广场中,朝着男性尖声喊叫,想要说话。但你瞧,她们总是那么饥饿,根本没法学语言。她们有自知之明。”
贝莉丝凝视着乌瑟·铎尔的眼睛,突然发现,他态度尊重。“她们知道,自己偶尔也能拥有自制力,填饱肚子之后,脑袋会清醒几天或几小时,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理解自己的生存方式。她们跟你我一样聪明,但成长过程中总是被饥饿占据着。然而,每过几个月,有那么几天,她们能够集中思绪,她们想要学习。
“不过她们显然没有男性的口器,因此无法发出相同的话音。她们当中只有最年轻、最缺乏经验的,才会企图模仿蚊族男性。吸管收进去时,她们的嘴更像是我们的。”她看得出来,他能理解。
“她们的声音听起来跟我们很像,”她继续轻声说,“她们从没听到过任何能够模仿的语言。那女人饱餐之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不会任何语言,她听见我们谈话,发现自己也能发出类似的声音,她一定兴奋得晕头转向,所以才会飞到那人身边。她想要跟他交谈。”“这是一把奇怪的剑。”稍后,她说道。
他稍一迟疑(贝莉丝意识到,这是她头一回看见他犹豫),然后用右手拔出剑来,举在面前让她观看。
他的右掌根处有三颗小金属点,像是嵌进去似的,连接着袖管中密密麻麻的金属线,这些形如血管的网丝经由他的体侧延伸至腰带上一个小袋子里。剑柄衬垫着皮革,但也镶有一片裸露的金属,当他握住剑时,血肉中的金属结点正好接触到金属片。
与贝莉丝的猜测不同,这把剑并非金属材质。
“我能摸一下吗?”
铎尔点点头。她用指甲轻轻敲击剑身,声音沉闷而木讷。
“这是陶瓷,”他说,“更像瓷器而不是钢铁。”
这把剑的锋口没有普通利刃的闪亮光泽,而是跟剑身一样呈现出平淡无奇的白色(微微泛黄,就像牙齿或者象牙)。
“它能轻易削断骨头,”铎尔用那悦耳的嗓音平静地说道,“这跟你平时看到或使用的陶瓷不同。它不会弯曲——没有韧性——但也不容易碎裂。它很坚固。”
“有多坚固?”
乌瑟看着她,贝莉丝又感觉到他的敬意。她的心念随之一动。
“就像钻石。”他一边说,一边归剑入鞘(动作依然优雅敏捷)。
“它是从哪儿来的?”她说道,但他没有回答,“是从你家乡吗?”她惊异于自己的执著和……什么来着?勇气?
她并没觉得自己有多勇敢,而是感觉和乌瑟·铎尔能够彼此理解。他从门口转过身,点头向她道别。
“不是,”他说,“这……与事实相去甚远。”她头一次看到他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
“晚安。”他说。
贝莉丝如愿以偿,享受到独处的时段。她深深地呼吸。最后,她允许自己揣摩乌瑟·铎尔其人。贝莉丝不明白他为何要找她谈话,而且似乎能够容忍她,尊敬她。
贝莉丝无法解读他,但发现自己与他有一丝隐约的相通,这要归因于他们共同的愤世嫉俗、冷静超然和坚忍顽强,归因于彼此间的理解,对,还归因于相互的吸引。她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不再惧怕他,也不知道他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