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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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纳离开了,留下谢克尔跟他的安捷文在一起。他没有追问前因后果。谢克尔突然间被迫体验到各种纷杂的新感受,他的表现既像成人,又像儿童,时而夸夸其谈、自鸣得意,时而垂头丧气、情绪波动。从他透露的那一点点信息中,坦纳了解到,安捷文是十年前被劫持的。她的船被劫时,跟“女舞神号”一样,正驶往新艾斯培林。她也来自新科罗布森。

他俩的家在一艘旧工厂船上,紧贴着左舷的边缘。当谢克尔回来时,坦纳很妒忌,但随即又很后悔。他决定尽可能留住他,但他若是要离开,就随他去。

坦纳试图结交新朋友,以填补空缺。他跟工友们一起的时间更多了。码头工人之间有着强烈的伙伴情谊。他也参与他们的污秽笑话和各种游戏。

他们敞开怀抱,以讲故事的方式接纳他。

既然他是新人,他们就有理由再次搬出各自都听过无数遍的故事和传闻。当有人提起死海、沸潮,或者海鳝王,他们便会转向坦纳,对他讲,你大概没听说过死海吧,坦纳。让我来告诉你……

坦纳·赛克听到了许多巴斯-莱格海洋中最怪诞的故事,还有海盗城以及嘉水区本身的传奇。舰队城如何在一场超级风暴中幸存;疤脸情侣脸上留疤的原因;乌瑟·铎尔如何破解概率法则,并得到他那把威力强大的剑。

他参加各种欢乐庆典——婚礼,生子,打牌赢钱。悲哀的事他也有份。有一回码头上发生事故,一名女仙人掌族被锋利的玻璃削去半只手,坦纳倾力捐出大量眼币和旗币。还有一次,嘉水区的“玛格达威胁号”在火水海峡附近沉没,消息传来,整个区都陷入沮丧之中。坦纳也感受到悲哀,他的感情并非伪装。

尽管他很喜欢工友们——还使他的盐语水平大幅提高——但总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神秘氖围,令他无法理解。

潜水工程师们在工作中遇到一些谜团。他时常瞥见的黑影周围,都有套着绳索的鲨鱼看守,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们的轮廓模糊不清,或许是因为魔法的遮掩?他和同事们每天执行的修理任务目的何在?他们悉心维护偷来的钻井台“高粱号”,而它从数千英尺海底抽上来的又是什么?坦纳曾经无数次顺着钻井台的导管向下张望,那一节节敦实的管道由近及远逐渐变细,令他头晕目眩。

这个项目的本质是什么?人们一提起它,总是点头示意,含糊其辞。他们努力工作,全是为了这一计划。没人愿意公开谈论,但许多人似乎知道那么一点儿,另一部分人为了昭显自己了解详情,往往话中有话,欲言又止。

嘉水区的工业运作背后有个重大的秘密,但坦纳·赛克还不知道是什么。他怀疑同伴中也无人知晓,但他仍感觉被排除在社区之外,一个以谎言、秘密和荒诞言论为基础的社区。

他偶尔会听说一些故事,有关“女舞神号”的乘客、船员或囚徒。

谢克尔告诉他,科德万在图书馆。他也亲眼见到约翰尼斯·提尔弗莱和一群神秘人物一起来到码头边,他们手执笔记本,低声讨论着。他略带嘲讽地寻思,自己在最底层拼命工作,这位绅士却抚着马夹,一边巡视,一边在图纸上勾勾画画,看来等级差异用不了多久便已重新确立。

“高傲号”驾驶员海德里格是个冷漠的仙人掌族,他告诉坦纳,“女舞神号”上有个叫芬奇的人,经常来到码头(你认识他吗?海德里格曾问他,但坦纳摇了摇头:甲板以上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然而若是如此解释,那就太无趣了)。芬奇是个人物,海德里格说,是个值得交往的家伙,他似乎认识船上所有人,而说起布鲁寇勒或“商贾之王”弗列德里希之流,他也头头是道。

海德里格谈到这些时,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让坦纳想起丁丁那布伦。海德里格正是属于那种似乎知道一些事,却又不愿谈论的人。但若是直截了当地提问,坦纳担心会破坏他们之间初生的友情。

坦纳喜欢夜间在城里走动。

他到处游荡,呼吸着海洋的气息,周围尽是海水和船只的声响。在淡淡的云层遮掩下,月亮及其两个女儿泛着微光。坦纳沿着海港边缘不断前行,港湾中的“高粱号”如今已安静下来。他经过一片螯虾人住宅:一艘半浮半沉的快帆船,船头如冰山般突出水面。他走上一座带遮顶的桥,通往巨硕的“雄伟东风号”尾部。沿途偶尔有其他失眠者和夜班工人,他低着头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沿着一条索桥,来到嘉水区右侧。头顶上,一艘发光的飞艇缓缓飘过,附近的高音喇叭仍在鸣响,并伴随着蒸汽锤砰砰的敲击声(有人在值夜班)。一时间,这些声音像极了新科罗布森,一股强烈而莫名的情绪向他袭来。

坦纳迷失在旧船和砖墙之间。

他隐约看到水下一簇簇转瞬即逝、毫无规律的光亮:浮游生物的荧光有种焦躁不安的感觉。有时候,城市的咆哮似乎得到呼应,那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像是出自某种硕大的生物。

他转向圆屋区和海胆刺码头的方向。脚下是海浪,两侧是颓败潮湿的砖房,布满霉斑和盐渍。高墙上的窗户许多已经碎裂,主街以外的窄巷在老旧的舱壁和通风罩之间蜿蜒穿梭。荒凉的船甲板上到处是垃圾。海报的残骸在寒风中撞击着栏杆扶手,人们利用乌贼与贝壳的分泌物,连同掠夺来的墨水一起,制作出这些色彩斑斓的广告,用于政治及娱乐宣传。

猫从他身旁经过。

这座城市不断移动调整,外围的蒸汽船队依然在不知疲倦地航行,通过紧绷的锁链拖拽着他们的家园继续前进。

坦纳站在一片寂静之中,抬头望向古老的高塔,到处都是黑影憧憧的瓦片、烟囱、树木和工厂顶棚。零星的船屋点缀于海面之上。隔着这一片水,还有若干不知源自何方海岸的船只,它们的舱房里闪着光亮。其他人也在注视着黑夜。

[——你从前做过吗?她问道,谢克尔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不愿回忆的场面。“女舞神号”上的女性改造人在黑暗发臭的空间里摸索着他的那玩意,塞进自己体内,以换取更多面包。他也想到那些被水手们强行按倒(他们大呼小叫着要他加入)的女人,还有那个跟他睡了两次的(其中一次,她的尖叫声令他不适,他只能假装完事,悄悄溜走;另一次他真正插入并释放在她体内,尽管她拼命挣扎哭喊)。在这之前,还有烟雾湾后街小巷里的姑娘们,而男孩(就像他这样的)也会露出私处,他们的行为混杂着交易、性爱、凌辱和嬉戏。谢克尔张嘴欲答,真相却难以出口,于是她打断了他(这让他如释重负),她说,不——不是闹着玩,不是为钱,也不是出于强迫,而是像正常人一样,你情我愿,真正平等相待。当然,经她如此一说,答案必然是“没有”。于是他回答“没有”,心中却感激她将这一次定义为他的初夜(虽说当之有愧,但他还是恭顺而热切地接受了)。
他看着她脱下衬衣,一见到她的女性胴体和渴望的眼神,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感觉到她炉膛里散发出的热量(她告诉他说,不能让这破烂火炉熄灭,它必须不停地消耗燃料,贪婪得超乎常理),他也看到她大腿上的挽具,黑色的金属与苍白的皮肤相连,仿佛上涨的潮水。谢克尔三下两下便除尽自己的衣衫,他站在那里瑟瑟发抖,骨瘦如柴,那玩意儿颤颤巍巍地挺立着,完全是青涩少年的模样。他胸口激情涌动,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是改造人(她是改造人,是贱民),他如道,他明白,然而他无法遏制心中的渴念。他感觉旧习与成见宛如一片大痂,从皮肤上剥落,家乡给他的深刻烙印就此与他脱离。
治愈我吧,他心中虽如此想,却不解其意,欲图重新诠释。伴随着一阵惨痛,过去的生活与他剥离,他犹豫不决地将自己展露在她面前,展露在新的空气中。他的呼吸再次加速。他的情感汹涌迭出,汇合交融(溃烂已经停止),它们开始沉淀,开始愈合,凝结成新的形态,凝结成疤痕。
——我的改造人姑娘,他心不在焉地说,而她立即原谅了他,因为她知道,他以后不会再这么想,
这件事有点儿麻烦,她的断腿固定在金属上,只能略略展开成V字形,她的私处下方仅有两寸血肉。她无法伸展双腿,也不能躺下,确实有点儿麻烦。
但他们坚持不懈,他们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