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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却依旧叫骂不休,口口声声又是:“哪来的虫狗敢抢我金大的女人!”
霍标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郁气,听他辱及自己,再也忍耐不住,上前几步,一脚便将那汉子踹倒在地,跟上去又是两脚。他原本生得高大,又是盛怒之中,顿时踢得那汉子滚出老远。
那汉子原是带了两个伴当过来,呆了一呆也回过神来,忙扑上来要帮忙。这边舒侠舞早已喝得满脸通红,骂了句“作死”,挽起袖子便冲了上来,一拳将其中一个打了个趟趄。苏味道几个自然也不甘落后,跟着围将上去拳打脚踢。
这一通混战,院中也不知折了几棵花树,倒了几块池石。张氏叫天不应,差点没哭出来。张妙儿却是站在台阶上,叉腰大骂:“哪个破落狗洞里钻出来的贱奴,也敢来这里撒野!让我张妙儿去陪你这般腌臜人物,重新投次胎再做这春秋美梦!”几位来佐酒的妓女也甚是义气,一个不落地冲出来助骂。她们吟诗赋对不成,骂战却是一等一的高手,从市井粗话到挖苦刻薄,不歇气地一路骂了下来,竟是花样翻新,绝无重复。
那金大如何经得起这个阵仗?一面滚地躲闪,一面便大叫:“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是小子眼瞎,求爷爷饶我这回!下次再不敢冒犯爷爷了……”
霍标听他乱叫,倒绷不住笑骂了一句:“闭嘴,谁是你家阿爷!”
金大忙叫道:“是是是,郎君这等人物,小的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霍标立定身形,喘了两口气,见那边两个也是双拳不敌四手,被揍得满地乱跑,满腔恶气倒是宣泄了个干净,手一叉腰,舌绽春雷喝了声:“滚!”
金大应声而滚,当真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两个伴当自然也不甘落后,抱头蹿出。
外头早已聚了一堆看热闹的人,顿时哄笑起来:“这等乞索儿,也敢来北里生事!快滚快滚!”也有人起哄:“郎君们好身手!”
苏味道顾不得袍开帽歪,得意洋洋地向外抱了抱手:“见笑见笑!”众妓女也是一脸的与有荣焉,喜气洋洋地将士子们拥簇进屋,替他们整理衣袍幞头,笑容比先前真诚了何止十倍。
苏味道适才一拳不晓得打在哪里,关节很是有些红肿,此时却恨不得再肿大些才好。舒侠舞则是一面甩着胳膊雪雪呼疼,一面便笑:“霍兄好脚法,小弟日后再不敢冒犯了!”张媚儿也沿着门边溜了进来,笑嘻嘻看着众人不语。
唯有张氏站在院子当中,看着这一地狼藉,满脸心疼,拍着腿叫骂不休。苏味道实在听不过去,探头笑道:“张姨莫要心疼,小子们这几日无事,定会帮你寻些新的好盆景来。”
张氏脸色微缓,又哼哼了几句,这才收声,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门帘一落,她脸上的怒气瞬间便消失无影,淡然吩咐身边的婢女道:“去跟李姨娘说一声,事情都办妥了。”
这一日,张妙儿的屋里直闹腾到日落,霍标被留了下来。另外几位士子回到邸店略一收拾,又开赴下一场宴会。
这腊月的试判已过,到上元前后颁布成绩、开始面铨,还有足足一个月,士子们大多无事可做,但凡手头有些闲钱的,不是耽于寻欢作乐,就是忙于应酬交际。平康坊笙歌不断,人流如织,愈发热闹不堪。
眼见就要到年关,一个消息却在选人间轰然传开:那位裴少伯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他竟要在祭灶这日乔迁,而且是要搬进长安城最有名的凶宅!
这消息仿佛巨石入水,平康坊里顿时议论四起,惊愕者、疑惑者、嘲讽者都大有人在,更多的人却还是多了几分忧虑——住在平康坊待选的,多是寻常官宦富绅家的子弟,吏部选官、京城权贵,对他们来说都是高不可攀,在京城中亦是求靠无门。而如今这铨选之法,对士子们一视同仁,就算这次不过,日后也能再考。可这位裴少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以后就难说了。
苏味道听人议论得热闹,按捺不住性子,转身就去了延寿坊,果然在古池边见到了那处宅院。只觉得门屋古朴,粉墙雅致,里面隐隐看得见高树掩映的小楼,加上不时有人抬着各色盆景帘幕进进出出,热闹非凡,哪有半分凶宅的模样?
他看了半晌不得要领,回去便撺掇霍标、舒侠舞几个:“横竖祭灶日咱们都无事,不如去亲眼瞧瞧?那里也有酒肆,风光又好,午后还能去西市逛逛。”
旁人也罢了,霍标对试判那日裴行险瞧自己的那一眼却是难以忘怀,每每想起都背上发凉,不知怎的,越是如此他却越发想再瞧瞧此人,闻言点头:“正是,下个月面铨,说不定谁便会轮上裴少伯来考量,咱们去认认那张面孔也是好的。”
他这样一说,自然人人动心,就连最没兴致的舒侠舞都被鼓动了起来。到了祭灶这日,几人早早起身,苏味道当日就在离裴府不远的酒肆里订了靠窗的雅座。待进了酒肆,几人都暗暗庆幸:楼下的堂屋早已挤满了人,不少还是熟面孔!
这几个人都是心思剔透之辈,跟人若无其事地寒暄几句后,都各自找了借口走开,趁人不注意顺着墙根溜到了楼上,关上门来,才相视而笑——这雅间其实也颇为简陋,薄壁单席,门窗漏风,但若是让那些相熟的选人们知晓自己在楼上有雅间,今日就别想清清静静地看这场热闹了。
日头一点一点地爬上了树梢,从酒肆窗口看去,冰封的古池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剌目的光芒。冰面上原本只有几个孩童在戏耍,过得片刻,却见古池靠近坊间十字大道的北岸上也出现了好些人影——正值冬日,裴府东边靠着古池种了一排树篱,如今枝叶凋零,从古池北岸上能直接看见里头的花园。而靠近裴府的街道两旁,更是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人都是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哄闹之中,不知谁突然叫了声:“来了!”
从东门方向,一长队车马迤逦而来,离裴宅大门还有十几步时,马车一停,领头的男子翻身下马,貂皮大氅里露出了大红的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