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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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文艺的感慨,原本就没指望沈池会回复。所以,她很快就进屋拿上钥匙和零钱,下楼吃饭去。手机的短信铃声作响的时候,沈池正靠在车里闭目养神,明明听见了声音,却好一会儿都没动弹。直到陈南那边电话讲完了,他才闭着眼睛淡声问:“怎么样?”陈南心知他一直都没睡着,便从副驾驶座转过身来,说:“留下的人到处都看过了,很安全。嫂子刚才去了一趟超市,这会儿估计是出去吃东西去了。”沈池“嗯”了声,“走吧。”“咱们这就直接回云海了?”见沈池点头,陈南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其实为什么不实话告诉她?昨晚才出了事,她现在一个人在这边未必安全,留人下来光明正大保护她不是更好吗?”“目前还不清楚昨晚那拨人到底是冲谁来的,说给她听,也只会让她再次受到惊吓。况且……”沈池换了个姿势,受伤的肩膀避开靠背,侧过头去看窗外的沉沉暮色,“无论如何,我被当作目标的可能性更大些,分开走或许对她有好处。”她说想要静一静,其实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更何况,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他打开手机,前面那条短信还没被删除,而最新的那条……沈池看完之后,忽然笑了笑。多么简单的愿望,他却从来没有给过她。车子一路没停,连夜驶回云海,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留在苏州的人汇报说承影也刚刚到家,他冲完澡便拨了个电话过去。果然,她的声音还很清醒,似乎是在空旷的地方讲话,周围异常安静。“我到了。”他说。她“哦”了声,随口道:“我在阳台上晾衣服。”“晚上吃了什么?”“找了间附近的餐厅,随便吃了点,然后又去商场逛了逛。”……在与云海远隔一千多公里的苏州,清冷的月光照在这栋老式楼房的阳台上,承影正仔细地把湿衣服抻平。她一手拿着手机,动作不太方便,所以做起来有点慢,但还是没有挂断电话,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对方闲聊。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话题,就像前一晚的惊心动魄未曾发生过一样。他不提,她也尽力遗忘。住在儿时的家中,总有一种熟悉而又安全的感觉,她好像真的已经忘掉了那些曾经令自己血液冰冷凝固的画面。第二天,承影闲着没事,便去母校看望老师。正好课间活动时间,操场上是一群到处疯跑的小孩子。因为连日的雨水,气温已经降下来了,水泥地也没完全干透,可那些学生玩得忘乎所以,满头大汗。她觉得好笑,仿佛看到昔日自己的影子。她在这里念完了整个小学,升初中后才转到寄宿学校去。“和你小时候真像。”冷不防的,身后传来声音。承影吃了一惊,连忙转过头,只见花坛边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暖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过于俊美的脸上,那双眼睛里分明闪烁着笑意。“你怎么在这里?”她讶然。林连城双手插在休闲长裤的口袋里,慢悠悠走向她:“你的这副表情,倒好像我在跟踪你似的。”迎着光线,他微微眯起眼睛,笑得如沐春风,“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提前告诉我一声。”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承影有些无语,“你不是应该在云海的医院里照顾爷爷吗?”“嗯,我这次是受家里委托,回来办点事情,办完了就走。你呢,回来做什么?”“休年假,随便转转。”他挑了挑眉,继续笑:“那不如一起吧。”结果就这样,她反倒被他领着去见了以前的老师,然后是校长。到了下午,更是受邀留下来参加一个读书基金的成立暨捐赠仪式。她坐在大礼堂的第一排,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上发言的老校长,却压低嗓音说:“这样的善心善举,是你对母校的回馈?”旁边的男人难得打扮得西装革履,也用同样低清的声音回答她:“我很想这么做,但被我父亲抢先了。正好我大哥不方便出席这种场合,就派我来做代表。”说话间,校长的发言已经结束,台下响起一片雪鸣般的掌声。承影跟着鼓掌,边笑边说:“轮到你上台了。”她的话音落下,林连城整理好袖口站起身,对她微一倾身,露出一个绅士般的笑容,然后才步履从容地走上讲台。从没见过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差一点就笑出声来。晚上他们婉拒了校方的宴请,自行在市区找了一家餐厅。“李校长今天可是很有诚意地请你吃饭,你不参加会不会不太好?”承影一边翻看餐牌一边闲闲地说。林连城却半真半假地回:“你不肯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从餐牌后瞟他一眼,“又不是小朋友,这种事还需要结伴吗?”“难道你没发现,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和你一块儿吃饭?”她笑了声,扬手招来服务生,指着让人垂涎欲滴的图片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林连城看着她,似乎也觉得好笑。这么多年,她避重就轻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大概是两年前那一次,他真的把她给吓到了。吃完饭,他才问:“明天有什么安排?”“暂时没有。”她反问:“你不是说办完事就回云海吗?”他似笑非笑地睨她:“看样子你巴不得我赶紧滚蛋。”她语气无辜:“不敢。这里可是你的地盘,我哪有资格叫你滚蛋。”林连城挑起唇角笑了声:“你这话千万别当着我家老爷子的面讲。从小我在他眼里就是个土霸王,好像我专会狐假虎威欺负邻里乡亲似的。平时明明没人跟他告状吧,他却偏要认为大家都是碍着他的面子,不敢来告我的状。经常编些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把我修理一顿,可真冤死我了。”承影听得好笑,忍不住眉眼微弯,“这些事我怎么都不知道?”“瞒着你呗。我在家里挨了皮带关了禁闭,回头还得玉树临风地出现在你面前。这是男人的形象问题,不懂?”他这副油腔滑调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小时候,承影不禁失笑。他是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可她还不想这么早走,家里辛辛苦苦收拾得干净卫生,总不能只住两个晚上就离开,那未免太不划算。结果没想到,第二天清晨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要求她立刻销假上班。“……是紧急任务。”主任亲自跟她交代,“事情比较突然。医院原计划对尼泊尔进行援助的医疗小组出了点问题,部分人员被临时调派到别的组,去不成了……正好你有经验,前两年也曾在那边短期待过,相关手续办起来也简便,所以这次医院决定派你顶上……我们这边是上午九点的专机,还要运送一批紧急医疗物资过去,没办法等你回来了。你现在人在苏州是吧?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最迟二十四小时之内,要抵达加德满都与我们的人会合……”天才刚刚亮起来,窗户外头还笼着一层清薄的雾气。可是听完这一连串的指令,承影却已经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了。几年前,她确实是因为工作需要,曾在加德满都待了近半个月。当时办的签证是多年有效的,但现在护照却不在身边。起床之后,她便上网订好机票,先是由苏州返回云海,再紧接着飞加德满都,中途在昆明中转。甚至因为是淡季,还拿到了力度不小的折扣。随后又给沈池打电话,他竟然难得还没起来,声音听上去低沉沙哑,“昨晚喝多了。”她愣了愣,倒把正事给忘了,只说:“我一向以为你的酒量好到不会喝醉。”他似乎低笑了声,才漫不经心地说:“朋友摆寿酒,一直喝到很晚。”“嗯。”她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告诉他:“我今天回去,但不能停留,要立刻去一趟尼泊尔……”因为在核对网上订单,她不自觉地略微停了停,结果电话那头也安静下来,片刻后才听见沈池问:“一个人?”她觉得这问题有点奇怪,不禁愣了一下:“当然。”“去做什么?”“沈池,”仿佛脑海中炅光一闪,她突然丢开鼠标,皱着眉不答反问:“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你其实都知道,对不对?”结果他并没有否认,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平淡:“有人在那边保护你,自然会向我汇报。”所以,言下之意是,他已经知道昨天她与林连城在一起了。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到底这算是保护还是监视?为什么你从没告诉过我!”“你是在生气吗?”电话那头的语音仿佛有些遥远,大概是他已经起床了,很快就有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他微微模糊的吞吐烟雾的声音,愈发显得漫不经心,“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在监视你,而且没有那个必要。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我没有。”她面无表情地否认,可是语调却还是冷下来,“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感觉。”林连城,这个人,这三个字,曾经一度导致她和他的关系冰点。尽管事过境迁,一切似乎都回到最初的模样,可她始终还是下意识地避讳着。她从没觉得理亏过,也从没有做过任何不对的事情,但始终觉得这是她与他之间的一根刺。刺被拔掉了,伤疤却还在。她明明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但如今被沈池知道自己和林连城昨天一直都在一起,竟然会有种被人现场抓包的错觉。

可他偏偏只字不提。这样的情形,与其说她在生气,倒更像是恼羞成怒。最后她连去尼泊尔的目的都没讲,就直接挂断了电话,而他居然也没有再打过来。她有些莫名的郁闷。直到这一刻才不得不承认,之前那些失而复得的甜蜜与美好,就仿佛悬在空中的漂亮气泡,越是让人珍惜,也越显得脆弱。她深恐稍微用力戳一下,它们就会轻而易举地爆裂掉。或许是那几年冷战的时间太长,而方式太残忍,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让她失去了相当程度的安全感。在家里收拾好行李,临出门之前,她拨通了陈南的电话:“把你的人都撤走。”她语气不善,陈南在那边推托得也很干脆:“嫂子,这事我可做不了主。”承影狠狠吸了一口气正要发作,结果电话已经被人接了过去,沈池的声音很快传过来,只是问:“几点的飞机?”她对他之前的态度耿耿于怀,故意和他作对,“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要出国,难道连护照都不需要了?”他慢悠悠地反问。真是被气糊涂了。其实早上打电话给他,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最后迫不得已,只好说:“下午三点半到云海,下一趟航班是五点半起飞,我不回家了,你让人把我的护照送到机场去。”“好。”他没把电话还给陈南,而是直接挂断了。一把接住从书桌边扔过来的手机,陈南刚把它塞进口袋里,就听见沈池吩咐:“下午我要去机场。”陈南大约猜到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忍不住挑了挑眉,却是质疑:“现在正是敏感时机,你这个想法可不明智。”自从嘉兴那晚之后,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有消息从各处传回来,全都显示这次的敌人计划周密,已经远涉重洋调派了大批人手,绝非一次偷袭狙击这么简单。而在嘉兴那晚被消灭掉的那些人,其实更像是一支先遣部队,仅仅只是为了一探虚实的。他们失败与否根本不要紧,因为很快就会有另一拨人马补上,并且出手的力度只会越来越大。这就像是科幻电影中源源不绝的僵尸,扫灭了一批,紧接着又有更汹涌的另一批冲上来。事实上,就在昨天,他们也受到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袭击。而对方不惜耗费这样大量的人力物力,做到这个地步,似乎是想借此机会,将沈池乃至整个沈家势力一举端平。或许这其中,已经不再是韩睿一个家族的事情了。或许已经有了官方势力的暗中介入,只不过暂时还不清楚这股势力究竟是来自中东,还是美国,抑或是其他国家。所以,在这样的非常时机,仅仅是为了送一本护照,沈池就要亲自现身机场?陈南对此非常不赞同,甚至暗自认为,这个一手掌控着无数人生死命运的男人此刻却正在失去他正常的判断能力。仿佛是看穿了陈南的想法,沈池只是用冷淡锋锐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语调稀松平常:“大概从我曾祖父那代开始,几乎每一天的每分每秒都有人在觊觎沈家的地位和沈家掌权人的性命。现如今,既然他们不远万里地来了,我总是要陪着他们玩一玩的。更何况,如果我一直不肯现身,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又怎么有机会出来动手?陈南,这里是云海,如果连在这里都没办法保障安全,那么死了也是活该。”说到最后他竟然轻笑一声,深墨色的眼睛里却是寒意迫人,“不管是谁,既然有胆量向我挑战,就要做好承受任何后果的准备。”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没想过会被我知道吗?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就要承担后果。她当时好像是这么和他说的吧?承影坐在从苏州回云海的飞机上,回想起某些往事,忍不住侧眼看了看身旁的人,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两天的如影随形,他简直比沈池的保镖们还要尽责。那时候,她跟林连城分手,是因为林连城和同系的一个女生上了床。曾经她以为,那是人生中最不可被原谅的错误,于是便用了一个自认为最严重的后果来惩罚他。她主动提出了分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才发现,那时的轻易分离,或许只是因为不够相爱。当得知自己被林连城背叛的那一刻,羞辱、愤怒、悲伤,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着铺天盖地般将她淹没,可是那样多的情感,却都远远及不上许多年后沈池衣服上的香水味。就那样告别了初恋,她没有觉得心痛,更加没有心碎。林连城在别人的床上睡了一夜,倒让她想起更久之前的一件小事。“………你还记得我们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那会儿吗?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好多年都忘不掉。”等空乘人员送完饮料,承影忽然开口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