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奈天下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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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拜访者,姜望开口:“不知宋皇是此间客,还是此间主人?”

子先生笑了:“姜君何有此问啊?”

“若是此间主人,避而不见,恐非待客之道。”姜望按膝而抬眸:“若亦为此间客,子先生何故厚此薄彼?奉他于贵室,放我于野台!”

子先生本想说些“年轻人何故如此心切”之类的话,但这些话说出来实在无趣。并不尊重斩碎燕春回的剑,徒然显得老朽。

什么时候玉山子怀也到了倚老卖老的这一步?

“姜君开门见山,我岂敢空耗良时?”

他伸手一引,做了个请茶的姿势。

但请来的并不是两盏热茶,而是两人身下的暗褐色的树台褪去颜色,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

于是可以看到,树台之下,仿佛流动着玉液琼浆的空间里,盘坐着一位冕服皆备的帝王!

此君双眸微闭,呼吸静止,唯有漫长的心跳,很久才发生一次,显示他还活着。

自此居高临下而观之……像是一尊帝王琥珀!

不仅姜望在树台上有些意外,观河台上通过乾天镜照见于此者,也不免相顾失色——

此君生得肤白面阔,眉细而长,望而见仁,赫然便是宋皇赵弘意!

乾天镜通常情况下,是不被允许观照书山的。

中央帝国虽然霸道,书山自有尊严。

但今天姜望追寻着神侠的踪迹,带着对宋皇的疑问,走上书山之巅……若是发生了点儿什么,还真不能说得清。

是以乾天镜光随他而走,一直能照他身周十步之地。

如此,当姜望从书山脚下一路走上来的时候,那等候在山道两侧的大儒们,就不免有几分向天下展现显学底蕴的意义。

只是姜望平静地路过了,观众也平静地经历。

“有未知身份的强者袭击商丘辰氏,宋皇在与之交手的过程里,受了重伤,险竭寿数……”

子先生慢慢道:“不得不来书山疗养,以文气滋养之,树台生机为用,譬如怀胎。此刻五识皆迷,是察觉不了外界事的。”

“竟有这么巧吗?”洪君琰在观河台上冷笑。

魏玄彻则是一脸担心:“宋皇这……还能好吗?”

赵弘意状态如何,对魏国的影响可太大了!

姜望独自在树台,与当代儒家圣者对坐。

这处传承古老的圣地,从上古时代一直辉煌到今天,底蕴之丰,世难有匹。

仅护山大阵,就在当世最强之列。子先生坐在这里,不惧任何挑战,连澹台文殊都不能把他怎样。

只身坐在这里,仿佛看到万古时光在眼前奔流,很难不自觉渺小。

“有人说宋皇就是神侠;涂惟俭涂相说辰氏之厄乃平等国手笔,正是神侠出手与宋皇交战;您现在又说,那是未知身份的强者……”

姜望摇了摇头,看着他道:“我可真是糊涂了!”

“宋虽尊儒,涂惟俭有护国之心,爱君之切,言论不足以采信。其余尔尔,不值一提!没有确凿证据,仅有一面之词,可不就是身份未知吗?”子先生笑笑:“难道我也要像某个急于摆脱不利局势的人一样,随便指个身份给他?”

他的眸光轻轻一抬,便看到了观河台上,对着那尊雪原的皇帝:“既然上了桌,下了注,是欠了运气也好,缺了实力也好,甘或不甘,输了就得认——及时下场,或还不失体面。输红了眼睛,是要倾家荡产的。你说呢?”

洪君琰却也笑:“朕推牌九的,你打马吊的。是一回事吗,你就开始指点?”

“朕台上台下一力担待,社稷之垢,好歹都是自己受着。子先生赔了一个施柏舟怎么说?赔了一个左丘吾又怎么说?”

“你们这些儒生,道理总是懂很多,做起来全不是那么一回事。镇河真君主持黄河大会,你让舞弊的主谋藏起来,这件事情怎么收尾?”

“以为赵弘意坐在那里装昏迷,就能解决问题了?”

他摇了摇头:“你是在制造问题!”

子先生也云淡风轻:“在装死装昏迷这个领域,无人比阁下更权威。宋皇确实是重伤来此,阁下自也看得到真假。书山没什么好遮掩,若真有什么神侠之事,也不会包庇。”

“黄河之会宋国舞弊事,宋皇与人魔合作事,以及神侠之嫌疑……我都需要跟宋皇聊聊。”

姜望不管他们怎么吵,只提自己的问:“不知他何时能醒?”

洪君琰嗤声道:“说了怀胎,怕是奔着十个月去!”

子先生面无表情:“三年。”

“怀了个石头!”洪君琰脱口而出。

子先生只看着姜望:“姜君对我有怀疑吗?”

“不免生疑!”姜望相当坦荡:“但书山的名誉,儒家的荣耀,我相信子先生和儒宗诸位先生,远比我珍惜。”

子先生笑了笑:“所以?”

“还能如何呢?”姜望叹了口气:“宋皇又无恶证,只是暂有嫌疑,我岂能不顾他的死活,轻易干涉他的生死,于此刻强求?”

“为逐神侠而有神侠行径,则不必再求神侠,我亦神侠!”

他将腰间长剑解下,放在旁边,由跪坐改为盘坐,仍与子先生相对:“我便在此静修三年。等宋皇醒来回话。相信理能辩明,真相可知。”

子先生大约并没有料到这个回答,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君坐于此,奈天下何?”

“我看这天下离了谁都行,谁都别觉得自己不可或缺——姜望也不例外。”

他盘坐着,直接开始调理仙念,搬运道质,一边进入修行状态,一边道:“黄河之会已至尾声,孽海之凶自有景图,天下之事不必有我……料无余事,我便在此执手尾。也算有始有终,给天下一个交代。”

先前执以晚生礼,现在同为求道人。

别的事情他或许不算擅长,修行却是他如呼吸一般不曾停歇的事情。

他真能在这里坐着不动修三年。

但三年之后是什么光景,他也很难说清。

子先生哈哈一笑,抚掌道:“妙也!”

当他静下来拨弄文气,姜望已经在闭目修炼。乾天镜的镜光,不可能长久留在书山,终究散于山外。

书山树台上对坐修行的身影,虽然散去了,观河台上也诡异静默。

人们都不说话。

唯有混元邪仙的笑声,越来越清晰。

鲍玄镜打得那叫一个煎熬。不求魁胜,但也不敢输得明显。怕赢又怕输,全凭神明镜撑着战斗状态。

好在宫维章很靠谱,以非常有说服力的姿态,斩得他渐落下风……

……

“禅师何来?”

青石小径,孝之恒翩然落下。

身披华美袈裟的断眉和尚,翩翩登山来。食指勾起一枚小小的铜钟,仰面而笑:“我家方丈说了,这知闻宝钟本就是姜望带回,虽奉于须弥山,应益其修行于关键。”

“听说他在这里坐道,贫僧便来跑这一趟。”

好一个‘听说’!

孝之恒看着山道上越来越多的人,一时不知何言。

福允钦、酆师泽……水族也有什么修行之器要送吗?

……

书山之巅,靠近树台的牌楼前。

礼恒之立身于彼,颇显无奈:“几位院长这是?”

“哦。有人托我问问。”白歌笑踮起脚往里看:“里间怎么了?”

“巧了。”姚甫无奈摇头:“也是有人托我来问。”

陈朴面带微笑:“老夫是自己想看看。”

至于颜生……颜生先就进去了。

礼恒之叹息一声:“大家连子先生都信不过了吗?”

“怎么会?”陈朴正色道:“但君子不可以立嫌疑之地,陈朴不得不为圣者诫。”

书山毕竟历史悠久,底蕴深厚,子先生若是启动山门大阵,搬出一堆洞天宝具,甚或直接请出儒圣沉眠之躯……还是很有可能把魁于绝巅的姜真君,击落在此。

儒宗一体的立场不会变,但他们也都是宗师级人物,传道授业于天下,不是谁的附庸,不希望子先生做蠢事。

……

广阔树台似无边之海,两人对坐如浮萍。

姜望已经物我两忘,在感受新的绝巅风景。

子先生却睁开眼睛,叹息一声:“对于太过久远的寿数,时间意义微渺。对于前路已经断绝的人,修行是一种煎熬。”

“时间对于年轻人尤其珍贵。对于一个等答案的人,它也格外漫长。”姜望没有睁眼,平静地说:“我和子先生,谁也没占谁的便宜。”

“那么是我输了。”子先生笑道。

姜望睁眼看他:“我不是来同先生论输赢的。”

子先生摆了摆手:“姜君说了三件事情,在我看来并不为难。”

“黄河之会宋国舞弊事,宋已陈卷宗于黄河,黎国沈明世主查,太虚阁剧真君监督,料来很快会有一个结果。

“宋皇与人魔合作事,天下如何罪黎皇,也便如何罪宋皇吧,不当有偏。”

“至于神侠之嫌疑……”

“我会告诉你的。”

他深深地看着姜望,双手微微摊开:“君既魁于绝巅,决道天下,只赢一个燕春回怎么行?”

“书山之巅,屹立风雨万万年。”

他沉眉敛目,分明如玉又如剑:“只要你胜这一场,你就能带走答案。”

“我也把名声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