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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天子声音陡然严厉:“你还以为雪原关锁,是地瘠人贫吗?你虽豪迈疏财,邀买人心,所信唯傅欢一人。你虽囊括风雪,终究事事躬亲,意小天下。真当自己只是不得其时吗?”
“尔朱贺热血赤子,却教他些下作功夫,使他蒙尘染翳,你这等皇帝,怎么养得出蛟龙?!”
“若非神霄在即,纵中央牵拽,秦祖成全,又有谁能拦朕!我大荆兵锋早已犁雪原为沃土,岂还容你狺狺!”
“冻冰雪假新鲜,败犬又复前败矣!”
“你才是最该埋葬的旧姓!”
“宫维章不必以折月为母,甚至不必以宫希晏为父,以荆国为国即可。洪君琰——你且看他飞到何处!”
看来折月长公主和宫希晏的家事,确实是荆帝的心病。又或许他故意要让人这样认为。现在竟是罕见地被激怒了。
军庭帝国的皇帝,一俟亮出词锋,竟似刀枪齐出,铁蹄不停。
听得现场的主裁判目瞪口呆,直呼精彩。
只可惜接下来的声音他又听不到了,疑似黎皇荆帝正激情对骂,洪君琰平天冠上的旒珠,都一直在不平静地摇。
也不知是谁这么有私密意识,不让他这个裁判听。
当然场外吵得再怎么精彩,作为裁判的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主要职责。
比赛还在进行中。
场上的许知意已经竖起如焰的天师旗帜!当然只是一种传承的秘法,一种古老的象征——
最早的天师许凤琰身化炎旗,横绝北天门,使妖族援军不得寸进,便是勾勒的这般炽烈旗帜。
燃身而焰,万载不熄。
此刻台上化为炎界。
天下飞火,无处不炽。
初代四大天师,各掌地风水火,于此四类的道术,最早也大都由他们开创而成。所谓“天师”,确实是庇护天下,也教化众生的,无愧贤名。
虽无一个超脱者,也都是站在超脱门外,舍身守天门,为人族而争。
传承到了今天,“天师”之职虽然在道门外部已经削减了许多神圣性,但这些天师因循旧责而对人族的贡献,仍是不可抹去的。
许氏炎功,源远流长,代代有益,自非凡种。
暖洋洋的倒是叫裁判觉得亲切。
当初他从雷占乾的“雷界之术”得到灵感,修成“火界之术”,也成为后来“真源火界”的源起。
相较之下,许家这“举旗焚焰,天下为薪”,使得台上成炎界,倒是要霸道得多。
宫维章行于火中。
任火舌舔舐他的眉眼,炙烤他的甲身,他只冷峻地抬眸,目光在火光中穿梭,而后一步步往前。
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和对手之间的距离,也不在乎炙烤的时间,放开手来让许知意多做准备。
仿佛咀嚼不到痛苦,也感受不到温度,他像个天生冷漠的战斗兵器。
唯独其身血肉,不似凡躯,有时炸开,有时铿鸣,才渐渐叫人发现,那焦灼之下的冷硬。
他竟以身为刀……他在以炎界为炉,受天师旗之炽,自锻其身!
这是一场关乎荣誉的比赛,他当作修行。
未有一言,已是最大的轻蔑。
双方已经斗过百十合,胜负未分。万载雷击木所凿的名剑【青桃】,和宫维章手里那柄叫不出名字的刀,既争锋以技,又厮杀以术。
许知意将这杆天师旗帜竖起,就是为了改变战斗局势,岂容宫维章如此悠闲?
脚下转为火宫步,竖指高起,自眉心降下。火光分割其眉骨,照亮了山根,一缕如豆之焰,燃在指尖。
此焰为青色,焰是九层山形,阶次分明。
神通·太清兜率火!
如果说【三昧真火】的真义,是“了其三昧,而后无物不焚。”
【太清兜率火】的真义,就在于“生养万事,炼铸万物。”
相较于焚化,它更擅长改变事物的性质。
许知意指悬此焰,灵眸挂霜:“初生牛犊小天下,凤落翎羽不自哀——你挂刀来此天下台,总该知道什么叫尊重对手!”
整个炎界都笼上青辉,一时生机欢畅。
步步往前的宫维章身上,立即就有铁水滴落!
他手中提刀,随意地往后一甩——
一连串的铁水如血珠飞溅,在炎界之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而刀劲丝丝缕缕地外溢,一时白毫生黑甲,刀光似雨落。
那绕身的热意,瞬间就被浇灭了。
“我以此锻身,并非不尊重对手,恰恰是尊重对手的表现——对手不是你罢了!”
宫维章纵身而起,覆身的甲叶,也将寒光远照。
但那明亮的刀光,已经抹过许知意的脸颊!
啪!
铛!
前声是一朵气状青莲——许知意玄宗护身法“道德意青莲”的破灭。
后声是许知意紧急吹火,操纵焰光,以“上玄惊意劲”九劲合一,点在刀身,将这刀锋撞开。
尽管如此,她那吹弹可破的脸上,也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线。密密的血珠冒出来,如浆果垂枝。
好快的刀!
许知意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内府境刀快如此,这才意识到先前的刀剑交锋不止是她留力。她留力三分,宫维章却至少留了五分!
但她纹丝不动,见锋不避。
此时颊上飞血,却右手仗剑在后,左手二指仍悬焰,口中念念有词:“百炼钢为我绕指柔,今宵火为我昨夜雪——炁演万象,焰生万变!”
宫维章可以狂妄到不以她为对手,但终究会在兜率火里改变。她擅长让改变发生!
一朵幽黑的夜火出现在许知意面前,继而是赤色的日火,白色的天火,金色的神火,绿色的毒火……
漫天飘火!
四十九朵根本火,将演武台上的温度不断推高,铁不能立,石不能凝。
宫维章脚下,几乎变成了岩浆。
在那些关键性的火焰外,又见焰花似离枝,坠着尾焰,一朵朵地落。
焰花已经是它这个层次最完美的火形。且因其基础性,几乎所有修火术的人,都不能够避开它。
此时台下观众有目眩神迷者。
也有如熊静予,掩面默然。
坐在她左边的叶青雨,挥手将身周的见闻拨碎。坐在她右边的姜安安,则是直接抱住了她。
又是一年天骄之会。
曾经在此惊名于世的烈阳,却是永远地熄灭了光芒。
她不免——尽管知道这或许不该——抬望视线于天下台前的李一。
其人身无赘物,极其简约,简洁得像是一柄悬停在彼的剑。道袍白得像是一抹剑光。
左光烈是死在战场。
古来沙场无私仇!
李一是那柄剑,嬴武是握剑的人,秦国才是推动这一切的最高意志——要去私恨于谁呢?
今日左光烈要报,昔日左鸿要报……真是报不过来的。秦人又何尝没有死者。
战场上的事情,从来是战场上还报。
当年左老爷子满天下寻人,已是打破了关于战争的默契。
后来李一以道门太虞真人的身份再出现,再对他出手就意味着楚景之间的战争。偷袭围猎之类的手段,绝不能在非战争时期,用在这样的人身上。
除非李一哪天陷入另外一场国战,左嚣或能以自由人的身份赴阵杀之。
再就是等到神霄之后,或许有一天会迎来楚国和景国的战争。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两人之间的约斗。
比如凰唯真当年于昆吾之巅约战南天师游玉珩,双方自担生死,不干国事。
但叫左嚣去跟李一约战,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成立。
当初姜望在成道之时,剑问李一,是为左光烈而鸣。可那也只是姜望的心情。
为人父母者,哪怕心知万般不该,意有天下大局,也难断此怨!
“此剑【青桃】,仿先祖佩剑【青敕】而铸。成兵至此,生死之战,百二十胜。”
台上的许知意一剑而横!
“今以天下火,让你看清对手谁人!”
在她身后腾起一座青色丹炉的虚影,虽然模糊浅薄,却有一种粲然而生、镇压万界的高上威严。
【太清兜率火】的神通灵形!
在炎界和天师旗的加持下,尚在灵形的阶段,就有追及灵相的威能。
灵形出,又助火势。此火真要焚尽一切,将天下台都改变。
不少观众都骇然起身。
但见九天十地,焰光灿转。
演武台上,一时除火无它!
而后有刀鸣——
“我欲效仿镇河当年,以战养战,每步一阶,直至无双无对!”
“这是我给你机会的原因。实非轻慢,意在太上!”
“此刀非魁不名。”
“在我为荆国举旗之时,你自然能知道它的名字!”
喀喀喀喀喀喀……
密集的、似永不停歇的裂响,在刀鸣中回荡。
那是岩浆,是烈火,是焰花,是声音,是旗帜……所有的一切都在被分割。
而后有一道冲天的刀光,孤似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