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 追击第二天(3)

记住言情小说网,,让阅读成为一种享受!若被转/码,可退出转/码继续阅读.

当这两艘艇上的水手还在水中打旋,伸手去够旋转的索桶、木桨和其他漂浮物时,小个子弗拉斯克倾斜着身子,像个空瓶子一样忽起忽落,双腿向上曲起,以避开鲨鱼可怕的嘴巴;斯塔布则在拼命大叫,让人把他捞起来;这时,那个老人的绳索——现在已经断了——他可以把小艇划进奶油色的漩涡,能救谁就救谁;——就在这千般危险同时临头的一片混乱当中——亚哈那艘还没有遭到攻击的小艇,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拽向了天空——原来是白鲸箭一般从海中笔直射出,用它宽大的前额顶在小艇底部,把它翻翻滚滚地送上了天空;然后又船舷朝下落了下来——于是,亚哈和他的水手,从艇底下挣扎出来,像海豹从海边的洞穴里钻出来。

大鲸最初向上的冲力——在撞破水面之时改变了方向——使它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它制造的灾难中心,落在有点距离的地方。它背对着现场,停顿了片刻,缓慢地用尾叶左右试探,每当有漂浮的桨、船板碎片,或者小艇最小的残片,碰到它的皮肤,它的尾巴都会迅速地缩回来,并横着向海水中拍击。但是很快,仿佛对自己的这番作为已经满意了,它便将打褶的前额往海面一推,身后拖曳着几道缠结的绳索,像个游客那样,以有条不紊的步伐,继续向下风头游去。

跟以前一样,在一旁密切关注的大船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便直扑过来施加救援,它放下一艘小艇,打捞起漂浮着的水手、索桶、桨叶以及其他任何能够捞到的东西,安全地救上甲板。有的人扭伤了肩膀、手腕和脚踝;有的受了挫伤,皮肤发青;甲板上到处都是扭曲的标枪和鱼枪,解不开的乱糟糟的绳套,破烂的木桨和船板。不过,似乎没有人遭受致命伤,甚至也没有人受重伤。和昨天的费达拉一样,亚哈现在脸色严峻地攀附在他的半截破艇上,相对轻松地漂浮着,也不像昨天的意外那样使他筋疲力尽。

但是,当他在别人的帮助下上船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他,他不是凭自己站着,而是半靠在斯塔巴克的肩膀上,斯塔巴克从一开始就扶着他。他的鲸骨假腿已经断了,只剩下一截短短的尖茬儿。

“唉,唉,斯塔巴克,有时候靠一靠真舒服,不管靠的是谁;如果老亚哈以前多靠一靠就好了。”

“那个铁箍不顶用了,先生,”这时木匠走过来说道,“那条腿我费了好大工夫呢。”

“不过,我希望骨头没断,先生。”斯塔布由衷关切地说。

“唉!全都碎成了片片,斯塔布!——你看到了吧。——但是,哪怕是骨头碎了,老亚哈也不为所动;对我身上的真骨头,和我失去的那条假腿相比,我的指望都不会多出一分。白鲸也好,人类也好,恶魔也好,都伤不到老亚哈那不可接近的真实本质。铅锤能够得到海底吗,桅杆能刮得到天空吗?——上边的人!什么方向?”

“一直往下风头去了,先生。”

“那就转舵迎风;再加帆,守船的!把空余小艇都放下来,装上索具——斯塔巴克先生,你去,把小艇水手都召集起来。”

“让我先扶你到舷墙那边去吧,先生。”

“啊,啊,啊!这会儿这残腿顶得我好疼啊!可憎的命运!灵魂上不可征服的船长竟有这么个怯懦的大副!”

“先生?”

“我是指我的身体,老兄,不是说你。给我个东西当拐杖——那儿,那根破鱼枪就行。把人召集起来。我的确还没有看见他。老天保佑,不会这个样子的!——失踪了?——快!把人全叫来。”

老人心中的预感成了事实。水手们集合起来之后,发现那个拜火教徒不见了。

“拜火教徒!”斯塔布叫道,“他一定是卷在了——”

“黄热病缠住你了!——你们赶紧到甲板上,甲板下,舱里,船头楼——把他找出来——不会没有的——不会没有的!”

但是,人们很快返了回来,报告说哪儿都找不到那拜火教徒。

“唉,先生,”斯塔布说,“是你的绳索把他卷住了——我好像看见他被拖到下面去了。”

“我的绳索!我的绳索?没了?——没了?这个小小的字眼儿是什么意思?——是什么丧钟在里边敲响,连老亚哈都颤抖了,仿佛他自己就是钟楼似的。还有标枪!——抛在那边的垃圾堆上了,——你们看见了吗?——那把专门为白鲸锻造的标枪,伙计们——不,不,不,——大脓包!这只手确实把它投了出去!——它扎在鲸鱼身上!——上边的人!盯住它——快——所有的人都去给小艇装索具——把桨收集起来——标枪手!标枪,标枪!——把最上帆升高些——所有的帆都扯起来!——喂,掌舵的!稳住,拼命稳住!我要把这无法测量的地球绕上十圈,还要直接穿过去,也要把它给宰了!”

“伟大的上帝!您只需现身片刻就好,”斯塔巴克叫道,“你永远永远也抓不到它,老头子——以耶稣的名义,不要再这样了,这比魔鬼发疯还要糟糕。追了都两天了,小艇两次都被撞个粉碎,你的这条腿又被它从下面搞掉了,你那不祥的影子总算消失了——所有善良的天使都在围着你发出警告。——你还想要怎样?——我们要一直追逐这个凶残成性的鲸鱼,直到它让最后一个人灭顶吗?我们要被它拖到海底才肯罢休吗?我们要被它拖到地狱里去吗?啊,啊——再去猎捕它,就是不虔不敬,就是亵渎神明!”

“斯塔巴克,最近我总是奇怪地被你感动,自从那次我们从彼此的眼睛中都看到了——你知道看见了什么。但是,在捕鲸这件事上,你的脸,在我看来,就和这只手掌一样——没有嘴唇,没有特征,一片空白。亚哈永远是亚哈,老兄。这场戏就是永恒不变的天意。亿万年前这片海洋还没有翻腾起来,你我就已经排练过了。傻瓜!我是命运之神的助手,我依照命令行事。注意,你是属下!你得服从我。——站到我身边来,伙计们。你们看见一个老人只剩下这么一点残肢,靠着一把破鱼枪,用一只脚支撑着。这就是亚哈——他的身体部分已经残缺,但是亚哈的灵魂是一只蜈蚣,用一百条腿走动。我感到吃力,近乎搁浅了,就像是绳子,在狂风中拖曳着断了桅杆的护卫舰,我可能就是这副样子。但是,在我崩断之前,你们会听到我吱嘎作响;只要还没有听到那响声,你们就知道亚哈这根粗绳子还在拖曳着他的目标。伙计们,你们相信叫作预兆的那些东西吗?那么,大声笑吧,喊着再来一次!因为任何东西在淹死前,都会浮上来两次,等到再浮上来,就会永远沉底了。莫比·迪克也是如此——这两天它都浮上来了——明天它会第三次浮上来。是的,伙计们,它会再次浮上来——但只是为了最后喷一次水!你们可都有勇气,勇气?”

“就像无所畏惧的火神。”斯塔布嚷嚷道。

“也像火神一样呆傻。”亚哈喃喃自语道。随后,当人们向前走去,他继续嘟囔道:“叫作预兆的那些东西!昨天,在涉及到我的破艇时,我还和斯塔巴克这么说过呢。啊!我多么英勇,竟想从别人心中驱走那紧紧扎在我心中的东西!——那拜火教徒——拜火教徒!——没了,没了?他想走在前头——不过,在我毁灭以前,还会看见他的——那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是个谜,会把那一长串法官的幽灵做后盾的律师们都搞糊涂!——好像有一只鹰在啄我的脑袋。可是,我一定要把这个谜解开,把它解开!”

黄昏降临,仍然能看见鲸鱼在下风头。

于是,船帆再次收缩,一切都几乎和昨晚一模一样;只有锤子的声音和磨石的霍霍声,整夜响着,几乎直到黎明,那是水手们在借着灯光忙碌,给备用小艇仔细全面地安装索具,为了次日的战斗把他们的新武器磨得飞快。与此同时,木匠用亚哈那艘残艇破碎的龙骨,为他另外打造了一条腿;同样,也和上一夜一样,亚哈低低地压下帽檐,一动不动地站在舱口舷梯上;他那隐蔽的、回照仪一样的目光,期待地回到回照仪的盘面上,等待着东方的第一抹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