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之爱 by杨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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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啥呢?爹总会睡醒的。何况庖丁知道,爹不喜欢看见自己哭。

一边想,庖丁一边将手中的刀挥舞着。不论分量多少,在什么部位,他总是一刀下去就满足了“大家”的要求。然后将切好的肉用荷叶包了,也不称,就那么递给“大家”。“大家”便笑着接了。因为他们知道,庖丁手中的刀是比秤还要准的,他们还知道,庖丁的肉从来不会短斤少两——因为他是个傻子。

“大家”一边等,一边拉开话匣子,开心的聊着镇上诸般的惨事,哪家的粮仓走了水,哪家的婆娘在偷汉子,哪家的狗被马车踏死了,“大家”聊得兴高采烈,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这使得他们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和舒泰。

不一会儿,“大家”买完了肉,就嘻嘻哈哈地互相道别,很快散了。毕竟,猪油的腥臭味不是那么好闻的。

庖丁站在摊子前,觉得有点落寞。刚才那片刻便是他一天之中最风光的时刻了,然而竟这么快就过去了。他将刀劈在肉板上,把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走出铺子。先到孙跛子的菜摊上扯了两棵葱,然后拦着老吴头划了两块豆腐,又进张二姐的酒铺沽了半斤酒,今天的吃食便全了。最后他还买了两个烧饼塞给疯子李,这可是忘不得的事,要是他忘了,那这个可怜的疯子就会整整一天没饭吃了。

刚回了铺子,就听见一阵乱糟糟的锣鼓声震天响起。这声音庖丁是熟悉的,几乎每天他都要听上那么一回。这是赵大倌儿出游的信号。赵大倌儿是赵老太爷的独子,吉祥镇的“大家”有不知道当今的皇上是哪个的,却没有不知道赵老太爷的。他们住的房子要交赵老太爷的租,他们种的地要交赵老太爷的租,他们做的买卖要交赵老太爷的租。他们的祖父的祖父便是赵家的佃户,他们现在还是赵家的佃户,他们的子孙也将是赵家的佃户。赵家既然已经成了天,他们就只好做这承着天的地。他们把赵老太爷当佛似的在心里供着,因为他赏给他们饭吃。他们就好像庙里的“王八”,虽然驮着万斤的碑,可心里还是感到很骄傲。

镇上的“大家”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来到街头,脸上挂起笑,点着头,帮着宣衬这华丽而媚俗的热闹。远远地,八个青衣小帽的轿夫抬着一顶显轿咋咋呼呼地晃了过来,两旁还跟着七八个黑褂的家丁和两个丫环。这显轿的红木靠椅大得吓人,看上去倒像张牙床,脸色虚青的赵大倌儿斜靠在雕着福寿云纹的椅背上,眼中神光涣散,透着一股恹恹的倦意。头顶上的紫绸华盖挡住了阳光,越发显得他容色苍白,他扫视着热烈的人群,清了清喉咙,将一口浓痰重重地吐在了地上。

庖丁听着这热闹的锣鼓声,也不由得高兴起来。他是最易受“大家”情绪感染的,大家快活的话,他自然便也快活了。突然间那赵大倌儿把手一扬,喧闹的锣鼓顿时息了,轿子也停了下来,八个家丁肃手而立,“大家”的笑容竟也在脸上凝住了。他们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便不知道如何去迎合主子的心思。赵大倌儿一招手,一个相貌伶俐的家丁踮着脚走了过去,低头附耳的听他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过身子,运足了中气大声喊到:“咱们大倌儿说了,平日里和父老相亲的没少打交道,一直没怎么关照大家,今儿个高兴,是要赏大家钱的。”大家听到有钱赏,眼睛便都是一亮,脖子也伸长了,眉毛也笑弯了,两只手都在裤头上乱抓,一个个焦急地舔着唇,那神情欢快得就好像要接受主人喂食的小狗。

就听那家丁又大声道:“可就是不知谁对咱们大倌儿最有孝心,这钱就不能乱赏了。现在大家都跪下给咱们大倌儿磕头,街左边磕得响就往左边撒钱,街右边磕得响就往右边撒钱,大家可别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说着,从另一个家丁手中接过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在手里哗啦哗啦地掂了两下。

“大家”你眼望我眼地看了一会儿,一阵的静默。那家丁有点不耐烦了:“怎么啦,怎么啦?给钱还不要,怕钱扎手?天生的穷命是不是?”

突然就听马大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咚咚”的磕起响头来。赵大倌儿咧嘴一笑,向那家丁努了努嘴,那家丁哈了一下腰,便掏出一把铜钱,哗啦一声撒了过去。“大家”嗡的一声,炸开了锅似的,转眼间便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男男女女的磕头声此起彼伏,咚咚作响。赵大倌儿龇着牙,懒洋洋地欣赏这蔚为壮观的一幕,不时地指指点点,家丁们就依着他的手势,将大把大把的铜钱雨一般向两边撒着。铜钱落在地上,砸在“大家”的头上,弹起,跳跃,翻滚,往往不等落定,便被一只只迅捷的手抓了,塞进怀里。

庖丁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大家”是怎么了。莫非他们的头都是铜浇铁铸的?那么大力气碰在青石板上不疼?他不禁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庆幸自己还是站着的。

忽然间只见一个妇人跪着从人群中蹭了出来,一直蹭到轿子前。庖丁认得是住在街东头的于婶。只听她大声哭道:“大倌儿,大倌儿,你行行好,我那小五子病得不行啦,咱们又买不起药,你行行好,赏我五百文吧,我给大倌儿磕头了!我给大倌儿磕头了!”说着咚咚的在地上磕着,几下额头便见了血。

赵大倌儿露出不悦之色,显然对她这种打断了他兴致的举动颇为不耐。他又恶狠狠地向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掏出一把银色的小剪刀慢条斯理的修理他留的长指甲,一边细声细气的道:“是于婶儿啊,借钱是吧,行啊,你先学几声狗叫我听听,要是学得像呢,别说五百文,一千文也有,学不像呢,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