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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大船。
木头高塔,浮动堡垒,菲洛见过的最大的船也不及这些船一半大,桅杆好似水光映衬下的黑暗森林。码头旁共停了十艘,还有两艘自海湾中缓缓破浪而来,巨大的船帆在风中翻卷,细小的人形在甲板和上方蛛网般的帆索上忙碌。
“我看到十二艘,”余威嘟囔,“你的视力更好些。”菲洛越过水面,顺着曲折的海岸线望向远方——大约二十里远处有另一处驻地,另一座码头。“那边还有,”她说,“八艘,或九艘,比这里的还大。”
“比这里的还大?”
“大得多。”
“天啊!”余威自言自语,“古尔库人没建过这么大的船,连一半大的都没有,更别提这么多。全南方的木头也不够。肯定是从北方买的,多半来自斯提亚。”
菲洛对船啊,木头啊,还有北方啊什么的一概不关心。“那又怎样?”
“这等舰队,足令古尔库称雄海上。他们能从海上入侵达戈斯卡,甚至入侵西港。”
这些遥远的地名对菲洛来说毫无意义:“然后呢?”
“你什么都不懂,菲洛。我必须通知其他人。我们要加快行程,赶紧!”他一跃而起,急匆匆向大路赶。
菲洛抱怨了一声。她回望海湾里进进出出的木头大澡盆,站起来跟上余威。大船还是小船,都无所谓,古尔库人可以把世界上所有粉佬抓来做奴隶。
如果这意味着他们会放过真正的人。
***
“别挡道!”一个骑兵在他们身后举起鞭子。
“万分抱歉,军爷!”余威声音颤抖,匍匐着退进路边草地,一边用力拽菲洛的胳膊肘。菲洛站在灌木丛中,看着面前蹒跚而过的队伍。瘦小的身形,松弛的皮肤,褴褛的衣衫,麻木的表情,手被紧紧绑住,眼睛空洞地盯着地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甚至有小孩,总共一百人,或者更多。六名骑兵押运他们,马鞍既高,长鞭在手,这活儿实在轻松。
“奴隶。”菲洛舔舔干燥的嘴唇。
“卡迪尔人起义,”余威看着凄惨的队伍,皱皱眉,“不想再臣服于伟大的古尔库帝国,认为老皇帝的死是个机会。看来他们错了,新皇帝比老皇帝更难对付。呃,菲洛?叛乱失败后,你的皇帝朋友把他们统统贬为奴隶,以作惩戒。”
菲洛紧盯一个骨瘦嶙峋的女孩,她一瘸一拐地缓缓走着,赤脚踩在沙地上。她有十三岁?难说。她无精打采的脸上满是污泥,前额有道结痂的伤疤,手臂后还有若干道鞭伤。菲洛看着艰难前行的女孩,咽了口口水。就在女孩前边,一个老人绊了一下,脸朝下摔倒,让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快走!”一个兵大喊着催马过来。“爬起来!”老人在沙地上挣扎。“走啊!”一声脆响,鞭子在老人瘦弱的后背留下长长一道血痕。菲洛的脸抽搐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觉得自己的背也灼烧般地疼。
那里爬满伤痕。
鞭子就像打在她背上。
鞭打过菲洛·马尔基尼的人没一个活着。没一个。她摘下肩上的弓。
“冷静,菲洛!”余威抓住她手臂,嘶声道,“你帮不了他们!”
女孩弯下腰,帮那个老奴隶站起来。皮鞭再次落下,雨点般打在两人身上。尖叫声属于女孩还是老人?
亦或是菲洛自己?
她甩开余威,抽出一支箭。“我要杀了这畜生!”她咆哮。士兵猛然回头,好奇地看着他们。余威按住她的手。
“然后呢?”他嘶叫,“你杀了他们六个,然后呢?一百来号人,你让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嗯?藏到哪里?其他人发现队伍失踪会怎么做?发现卫兵死光了?届时怎么办,杀手?你能带这一百多个奴隶离开吗?我可做不到!”
菲洛盯进余威的黑眼睛,咬紧牙关,鼻子呼哧呼哧喘气。她在考虑要不要动手先杀这老贼。
不。
妈的,他说的没错。她缓缓压下怒火,尽可能压低。她把箭插回去,继续观望奴隶队伍。老奴隶挣扎前行,小女孩紧随其后,如饥似渴的怒火啃食着她的内脏。
“你!”那个兵骑马跑到他们面前。
“看你惹的好事!”余威低骂一句,随后满脸堆笑地向士兵鞠躬。“抱歉,军爷,俺家小子……”
“闭嘴,老头儿!”士兵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菲洛。“嘿,小子,看上她啦?”
“啥?”她咬紧牙关,蹦出一个字。
“别装傻,”士兵揶揄地笑着,“你盯她老半天了。”他转向队伍。“让他们停下!”他大喊一声。队伍慢慢停下。
士兵弯下腰,一把夹住那骨瘦如柴的女孩,粗鲁地拽出队伍。
“是好货。”士兵把她拽到菲洛面前。“有点儿小,但发育完全。当然先要好好洗洗。稍稍有点瘸,不过能治,主要是我们赶得急。她牙口不错……张嘴,婊子!”女孩战战兢兢地张开干裂的双唇。“瞧,牙口不错。小子,怎么说?十块金币!捡个便宜呗!”
菲洛站在原地,盯着女孩的眼睛,那双死气沉沉的大眼睛。
“你看,”士兵向下探身,“她原本值二十块金币,这事没有一点风险!等我们抵达沙弗法,就说她死在沙漠。没人深究,这是常事!我赚十块,你省十块!双赢!”双赢。菲洛抬头盯着士兵。他摘下头盔,用手背抹前额。“冷静,菲洛。”余威小声警告。
“算了,八块!”士兵大喊,“她很会笑!笑一个,婊子!”女孩的嘴角微微向上牵了一下。“喏,看见吧!八块!简直是打劫!”
菲洛双拳紧握,指甲扎入手掌。“冷静,菲洛。”余威的声音中是浓浓的警告。
“真神在上,碰上个贼小子!七块!最低价,七块,妈的!”士兵一脸挫败地挥舞头盔。“别操得太狠,五年后更值钱!他妈的白赚!”
士兵的脸就在几尺外。她可以看清他额上每颗细小汗滴,颊上每根胡茬、每个痘疤、每道伤痕,乃至每个毛孔。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快渴死的人会喝尿、喝盐水、喝油,不管多有害,身体对水的欲望战胜了一切。这种事在恶土很常见,而现在,菲洛充满了杀人欲望。她想空手撕裂他,扼住他喉咙,咬下他脸上的皮肉。这欲望太强烈,她抑制不住。
“冷静!”余威嘶喊。
“俺买不起她。”菲洛听见自己说。
“早说呗,小子,省得给我添麻烦!”士兵把头盔扣回头上。“不过,你小子眼光不错,是好货。”他一把抄起女孩,夹在腋下,拽回队伍。“到沙弗法值二十块金币!”他回头喊了一句。队伍再次前行。菲洛一直盯着女孩,直到队伍消失于山坡彼端。女孩蹒跚着、挣扎着,缓缓走向无法扭转的命运。
她觉得好冷。好冷,好空虚。她真希望自己杀了那个兵,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杀了他可以填补她心中空白,一时片刻也好。世事如此。“我曾走在那样的队伍里。”她缓缓说。
余威长叹一声:“我知道,菲洛,我知道。好在命中注定你获得了拯救,对此你该心存感激。”
“你该让我杀了他。”
“哼,”老人厌恶地哼了一声,“不得不说,你似乎恨不得杀光全世界。你脑子里除了杀还有什么,菲洛?”
“曾经有,”她喃喃道,“但被他们用鞭子清光了。他们挥舞长鞭,直到你一无所有。”
余威站在那儿,怜悯地看她。奇怪的是,这次她没生气。
“我深感遗憾,菲洛。为你,也为他们。”他摇摇头,走回路上。“但活着总比死好。”
她愣了一会儿,盯着远处队伍扬起的灰尘。
“都一样。”她轻声对自己说。